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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窗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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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了老婆的支持,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陈氏在柳府中是王熙凤在贾府一般的地位,大小事宜往往得经过她允准才能办成。要是没有陈氏首肯,估计柳旭连银子都支不出来。

    柳旭坐在陈氏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陈氏的手心微微有汗,透出丝丝热意,显然是心旌摇动、心悦诚服。

    “女人果然是感性动物,只要能打动她,事情就好办了。”柳旭自觉得计,开始讲计划娓娓道来:“娘子可知这做大事有什么条件?”

    “为政之谋,首在得人。”合作者的考核总是双向的,既然柳旭已经赢得了陈氏的认可,下面就是陈氏展示自己的价值了。陈氏虽然只是闺中妇人,却也是知道只有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在合作中得到最大的好处。是以,她抖擞精神,把自己平常思考所得讲了出来:“纵观古今欲成大事者,必先有贤人支持,然后内修政理,外用王霸,深根厚本,恩威并施,然后可以逐鹿中原,争霸天下。”

    这番话虽然也属于车轱辘话,搁在现代网络论坛得被人喷个狗血淋头,但是没有足够的阅读量也是不可能的说出来的。明末江南风气奢靡,男人爱美妾,爱娈童,爱狗马,爱古董,爱灯火,就是没有多少爱金戈铁马爱经国济世的,男人如此,女人也多半在滚滚红尘三千欲浪中沉浮,偶有几个如柳如是、董小宛一般的奇女子也是流星一闪,不可多得。这陈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见平日也是下过功夫的。

    柳旭暗暗点了点头,只要不是榆木脑袋总是可以造就的,这陈氏心机智力堪为上选,只要调教一番必然能成自己的贤内助。

    然而,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

    陈氏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妾身以为,这一切都是虚的,真要争霸天下,就三样东西,银子,银子,更多的银子!”

    “你竟有如此见识?”饶是以柳旭的见识也不由得惊讶,西方有位名将就曾经说过“战争就是金钱,金钱,和更多的金钱”,没想到自家便宜老婆竟然也有如此见识。

    陈氏很享受丈夫惊讶的目光,她今天已经受了太多的冲击,昔日瞧不上眼的丈夫一鸣惊人,这让她暗自惊喜之余也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妾身平日负责府中开支,深知这一个大家子要运行下去,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没银子就没饭吃,没银子就雇不起人,没银子就没法和上官打交道,所以妾身想,这治国平天下也是差相仿佛的。”

    “你说的很对,银子或许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银子就是国之根本,没银子就要亡国灭种。”柳旭顿了顿,觉得这样说话不够直观,开始举例子:“偌大的大明朝,每年太仓银才四百来万两,这南直地带哪个大家富户家里没埋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朝廷一年正常收入才是几个大家的存银,这岂非笑话?要说打仗,其实就是打钱,兵饷粮草要银子,器械军马要银子,火药火炮要银子,三军一动,大炮一响就要银子,可朝廷每年才收入这点银子,还得给军队、百官发钱,如何能打得了仗?”

    “相公以为朝廷收钱收少了?”陈氏问道,她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她从小收到的教育就是“轻徭薄赋,民利百倍”,好像不与民争利的朝廷才是圣王在位,众正盈朝,今天听到这种说法,让她有一种耳目顿开的感觉。

    “一是收少了,二是花多了。说收少了,国家八成收入都是田赋,可这田赋都收在小民身上,娘子你不习稼穑,不知小民谋生之艰难,太平年份还好,一遇天灾人祸,可能辛苦一年最后收到的粮食都不够交田赋和租子,最后只能借那驴打滚、九进十三出、羔羊贷,最后卖儿卖女都无法偿还!而贵戚勋贵、士绅大夫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却占据着两京、山东多少良田,他们却很少交过租子!长此以往,战事顺利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一旦战事迁延日久甚至丧师辱国,朝廷又要收税,到时候税越收越多,小民越过越差,不是逼死全家就是投献豪门,若是山陕那种穷地方,说不得就要扯旗造反了!”

    柳旭唾沫横飞地说完这番话,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上好的阳羡,哪能如此牛饮?”陈氏白了柳旭一眼,又将白釉茶杯倒满茶水,奉到柳旭手中,面带春色地继续问道:“相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花多了如何解释?”

    “收少了还没讲完,当今衮衮朝堂、地方士绅无不高呼税收太重,小民不能支撑,可是哪怕税负最终的苏州府也不过两成税收,山东不过一成赋税,溧阳县税收还不到二十分之一(注1),如何能说税重?说税重的,不过是地方士绅盘剥过重,小民无力支撑罢了!想来真是可笑,明明银子粮食都让地方官员绅士拿去了,朝廷却要受穷受气!至于剩下的的就要涉及商税,一时半会讲不清楚,我再跟你讲花多了吧。”柳旭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这次他留心一品,果然汤色纯清,香气浓厚,不禁笑道:“好茶,好茶,只是为夫不会品尝,还要娘子教我。”

    “这都是小节,还望夫君教我何谓花多了?”陈氏心知柳旭所讲都是王霸之道、治国常理,堪称帝王之学,若能习得则家族永世受用不尽,是以轻眨美目,娇声问道。

    “花多了,就是钱没花到点子上,多花一两银子都是白费的!”柳旭停了停,大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国家一年给宗室的银子高达八百多万两,而这些人于国家有何用?”

    确实,明朝养宗室不可谓不厚,只是这帮人在朝廷完蛋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气节和本事,南明诸位帝王甚至为了争夺正统自相残杀,这一点比起“你大清”都大大不如。

    好歹人家在清末的之后恋栈不去,为了保全自身身家富贵也是格杀了许多革命党的!

    “除此之外,皇家用度,极尽奢华,滥修宫殿,敕封名山,那个不是花钱的无底洞?天启七年,三殿的工价就用银五百九十五万七千五百多两,这岂不是自寻死路?”柳旭越说越来气,这大明都这熊样了还能坚持到崇祯十七年,也算是不容易了。

    “至于军费开支,冒领军饷,侵占军屯,那又是一笔糊涂账,我以后慢慢跟你讲。”

    “一言以蔽之,出必有的,入必有据,合理收税,量入为出,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比在朝廷上党同伐异强多了!”

    明人缺乏数字化管理的思想,虽然也只道要收税,却不知道该收多少,该作多少预算,该如何支配收入,国内更是充斥着各种短线收支,完全建立不起来一个中央财政处理中心,是以财政管理一团乱麻。在这种普遍不重视数据的精神指导下,即使如陈氏这样的知识精英也只知道“轻徭薄赋,民利百倍”,却不会从大数据角度分析国家财政。

    陈氏此时才彻底拜服,她整理了一下心绪,面色有些发白,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相公大才竟至如此,妾身今日才知何谓管、亮之才!”

    “咳咳”,柳旭干笑两声,其实这些道理搁在网上估计是个人就能说出来,只不过他口才便给又占据了一些朝廷秘而不宣的数据资料罢了,实在没什么值得夸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被美人钦佩的感觉的确是一种享受啊。

    “佩儿”,柳旭终于想起自家老婆的小字,他握住陈佩儿的手,换了一种极其凝重的声音:“你我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告诉我,我能相信你吗?”

    “相公放心。”陈佩儿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不管如何精明强干,博览群经,在现代充其量就是个女学霸,被柳旭这连敲带打的一套弄得霞飞双颊,早已不知如何是好。“妾身嫁入柳家,早就是柳家人了,相公有什么话都请说吧。”

    “好,很好。”柳旭这长篇大论为的就是此刻,“我现在要做三件事,件件都是大事。”

    “相公请讲。”

    “第一件,而今新皇继位,魏忠贤离垮台已经不远,当年魏忠贤派缇骑抓捕周公顺昌,早就闹得江南民怨沸腾,为夫要召集江南士子齐力反对魏忠贤,到时候一旦上达天听,不仅可以在天子那里留个名字,为夫在江南也能名声大噪,你一定要助我!”

    陈佩儿没想到第一桩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不禁有些惊讶,好在她心理素质极好,又知道阉党多半蹦跶不了几天,丈夫在江南是没有性命之忧的,是以只是点了点头:“佩儿知道,待会吩咐账房给相公支取一万两银子,要做就要大做一番!”

    一万两银子!柳旭暗暗咋舌,果然这统治阶级就是残暴腐朽,按粮食购买力这一万两银子可是相当于几百万人民币。

    不过这惊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毕竟哥们也是吃过玩过见过的人物。

    “这第二件,为夫最近琢磨出几个赚钱的门道,若是能成获利能有数倍之多,你要助我完成此事。”

    陈佩儿好歹在家中就跟随长辈学习过管家理财,多少也是知道通常投资的回报率的。她一听数倍之利,先是一喜,接着露出些许怀疑神色:“虽然当年吕不韦对他父亲说‘劳作立身,其利十倍,珠玉无价,其利百倍,谋国之利,万世不竭’,但是实际上能有一分利就值得花钱了,能有三分利就人人趋之若鹜,什么门道能有数倍之利?莫非是海贸之利?可是海贸须有大船,且需要娴熟水手和船长,我们柳家向来不曾涉足海贸,如何能参与其中?”

    后世有一句被网络小说作者引用烂了的话:“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论者无不以为是马克思老人家的原话,但是可惜的是这句话并不是马克思说的,只不过是老马在资本论里面引用的一个注解而已,原文出自托?约?邓宁《工联和罢工》1860年伦敦版第35、36页。

    但是不论如何,这数倍之利的确是让人眼热心跳的,是以陈佩儿既有些不敢相信,又忍不住心怀希冀。

    若真有数倍之利,资金周转再快一些,几十万银子几年间就能变成数百万!

    数百万银子呐,堂堂大明一年的正税才四百万银子!

    柳旭微微一笑,哥们好歹是名牌大学化学系出身,若是不能整出点发明来岂不是白穿越一场?

    不过此时大雁还没打下来,还不必着急讨论如何烹饪,是以柳旭只是说:“拿纸笔来,为夫写下要准备的材料,在我办第一件事的时候,你且先行备料然后召集匠人。”

    纸是薛涛笺,笔是檀木雕花绘金兔毫笔,墨是定制松烟墨,上有云纹松印,果然是江南富贵人家,衣食住行、行走坐卧,到处是讲究。

    柳旭在纸上挥毫写下:

    石灰一万斤

    淮盐一万斤

    石英一万斤

    大碱一万斤

    硫铁矿一万斤

    精面粉一千斤

    ………………

    柳旭倒是不傻,知道在古代不能写简体字,幸好他常读古书,写几个繁体字是没大问题的。

    “相公可是要造罐玉?这罐玉制造之法古已有之,大内养心殿、两广都有制造,如何能有数倍之利?”

    就古代造的那些不透明铅钡玻璃还想和哥们竞争?不透明的玻璃还敢叫玻璃?柳旭发自内心地表示不敢相信。但是他也懒得和陈佩儿解释什么叫钙钾玻璃什么叫现代玻璃,索性大振夫纲:“我这罐玉和一般罐玉自然不一样,到时娘子一看便知。”

    陈佩儿见此没有再质疑,只是问:“这第三样呢?”

    “第三样,我大业草创,贵在得人,你从家里选二十个忠心可用、识文断字的家生子随我办事,再选同样忠心的加以培养,这就是我日后创业的班底。再者,你陈家若有可以信用的年轻人也不妨找来,通过考察后也可以委以重任。”

    这第三样就是要打造亲信班底了,陈佩儿看丈夫今日说话办事皆有条有理,从容不迫,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只是点头应道:“等夫君事成归来,佩儿必然把这两件事办妥!”

    “好!”柳旭哈哈大笑,闪电般在陈佩儿脸上亲了一口,随即长身而起,离开内室。

    他笑了很长时间,笑声声震四宇。

    陈佩儿看着柳旭离去的身影,愣了半晌,忽然幽幽地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涌起一种紧迫感。

    注1:见于黄仁宇《万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