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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POV:岑护儿 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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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越来越冷了,岑护儿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一抹白色,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远处的小山包已经彻底被冰雪覆盖了,这场雪还是三天以前下的,可是山巅上的直到现在都没有化去,依旧顽固地矗立在山丘的顶部,好像给它戴了一个白色的帽子。道路两边还有一些未曾消散的冰雪,道路中央本来也应该有的,只是这些冰雪早已经被来来往往的人脚和马蹄踩踏粉碎,混合着泥土的道路,彻底变成了一滩泥浆。这摊泥浆又黏又稠,若是不小心踏进去,就要花更多的力气把脚给抽出来。在路边散布的冰雪边上,坐着一些目光呆滞的农民,他们穿得很薄,有的上身就只有一件破烂的短衫遮体,这样的天气下,这种衣服根本不能抵御呼啸的寒风,反而只能让人越发觉得寒冷。

    他们呆呆地坐在地上,哪里也不去,好像对生活认了命一般。

    岑护儿骑在骡子上,精心地指引它的道路以避让道上的泥泞,一边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试图将更多的冷风挡在自己的衣服之外。他看了看左右的风景,慢慢问道:“鹿二叔,你说这路边怎么这么多难民?”

    鹿二叔是他家的长工,和老爷子一辈长大的发小,对于老爷子来说,就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鹿二叔是一个身形略微有些佝偻的老农夫了,他有着经历了生活困苦和饥饿的粗糙皮肤和枯黄面孔,还有着一只被狗咬伤,再也不能愈合的瘸腿。但是对于岑护儿来说,这个老农民却是比起父亲还要亲近两分的长辈。

    鹿二叔用悲悯的眼光看了看这些受难的农民,用农民特有的浑厚声调说:“今年老天爷发怒啊,这南直到处下暴雪啊!屋子都塌了,野外全是冰壳子,畜生都没地吃东西了,还有那被冰壳子划伤蹄腕的!咱家的棉花收得早,又没养多少畜生,还算好的,有的人家的母羊都流产了,死了好多呢!哎呀,这老天爷,真是,哎呀!”说这话时,他啧啧叹息,显然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岑护儿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残山败水,以前的南直绝对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江南冬日虽然阴湿,却从不会这么寒冷,虽然令人不大好过,恨不得在火盆子边上睡觉,但是却不会下这么大的暴雪。可是眼前的江南,却浑然是一片白色了。

    点点白色铺在褐黄色的土地上,这是冰雪的遗存,放眼望去,目力所能企及的一切都是白色和黄色的混合体,这片天地山水好像被人泼上了茶水的雪景图,又好像天地肆意地在涂抹白色黄色颜料,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痛苦和死亡。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景象绝非是一地特有的景观,他一路走来,苏州是这样,松江是这样,华亭也是这样,甚至连终年不冻的吴江运河都封冻了!

    要知道,江南想来土地湿热,北人从来不能适应,这也是北人骑兵很难在江南称雄的原因之一。可知眼下江南却处处暴雪,地地受灾,只要看这些农民就能知道,他们原本还是小有积蓄的自耕农,可是眼下也被这雪灾搞得家破人亡,只能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地头上看着这悲惨的世界,在心中乞求上天或者朝廷发发慈悲。

    只是在岑护儿看来,想要上天发慈悲是不可能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无善无恶,本来就没有什么慈悲残忍可言。如果上天慈悲,一开始就不会降下暴雪了。而朝廷,一想到朝廷,岑护儿就忍不住有些皱眉,若是这天人感应学说真的是对的,这天相变化是天子失德,那这大明天下岂非是岌岌可危?

    二十三岁的岑护儿紧紧咬着嘴唇,他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学说,比起天相和德行,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力量和道义的威力。

    是的,他相信道义,也因此收到了回报。他跟着柳公巡行倒阉,为了柳公冲锋陷阵,最后果然因此获得了丰厚的报偿,他如今是天子亲封的试点村议员,从九品的官员!

    虽然仅仅是个九品的官员,在大人先生们眼里连个芝麻都不如,可是毕竟是官员,可以免税的官员!而且岑护儿相信他可以像前朝的监生为官一样,从从九品的小官一路做上去,直到致仕退休的那一天,可以做个知县知府什么的。

    阁部高官他不敢想,毕竟他只是一个秀才,但是既然柳公都可以被封为御赐状元公,为什么他不能做个七品知县呢!

    而这一切,都要从这次回乡开始。岑护儿紧紧咬着嘴唇,发下决心。

    若是这雪灾是考验我岑护儿的第一关,就让他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岑护儿要让世人知道,我这个官儿绝对不是走了好运得来的,柳公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他能做到的,我岑护儿也能做到!

    这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新任官员将笼在袖口的双拳紧紧握着,目光中充满坚定和希望。

    这是独属于青年人的斗志和希望,也只有没有经历过困难折磨的年轻人才会这样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但是志气归志气,斗志归斗志,救灾做事还是要有章法的,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打,那就不是冲劲,而是犯傻了。岑护儿在脑中回忆着四书五经上面的圣人言论,想从里面找出一些救灾赈灾的法门来,可惜他找到的大都是一些大而无当的说教,偶尔有一些具体的法门,也只有一国之君或者一地之长才能实现,而他两者都不是,所以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意识到四书五经对于自己赈灾没有太多的作用,岑护儿有些沮丧,他开始怀念跟随柳公的日子了,那段日子虽然有些辛苦,但是的确开阔了他的眼界,也增加了他的见识,刘如意先生和李奉天先生组织策划的能力非常厉害,这也让他只需要奔走呼号就可以,不需要太动脑筋。

    现在想来,这样虽然对脑子轻松了,可是一旦自己要做实事的时候,就有些缩头麻爪了!

    若是柳公还在,那该多好啊,至少我只要去执行就好了,不需要负责!

    不知道黄星、柳同他们过得还好吗,他们要跟着柳公去夷洲,不知道会不会吃太多苦?听说夷洲是红毛夷占据的土地,不知道柳公的人打不打得过他们?若是柳公开拓了夷洲,还要多少年才能返回大陆,若是能在他手下为官,但是颇为轻松,而且他对待下属也是非常宽厚的……

    年轻的官员心里万念纠缠,一时有些走神,直到他听到鹿二叔一连串的询问:“少爷,少爷,你还好吗?”

    “哦,还好,只是想起了这次出门的一些事情。”岑护儿回过神来,小声回答。

    听到岑护儿提起了出门,鹿二叔脸上的神采一下子变得生动了,他高高举着大拇指,浑然不顾呼啸的寒风可能吹进嘴里,高声说道:“眼下庄子里都传开了,说是少爷跟着柳公横扫东南,又进京面圣,得了一个大大的官儿呢!还说少爷就在咱们庄子里当官,管的就是小民的事情!李大婶就一直说,她小时候抱着少爷的时候就知道,少爷肯定是能当官的材料!”

    李大婶是自己的奶妈子,从小把自己看到大的,所以岑护儿即使有些不喜欢被人扒出往事来,也不得不继续这个话题:“哪里,其实没有见到皇上,毕竟我们只是九品的小官,又有许多大官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没有举人或者进士功名,所以我们只是在皇宫外面谢恩,只有柳公被皇帝爷爷召见了。”

    如果是对别人,自尊心极强的岑护儿会骄傲地说自己见到了皇帝,是皇帝眼中的红人。但是面对父亲一般的鹿二叔,他实在不觉得有必要撒谎,因此说出了真相:“柳公临走的时候跟我们说了,这个官儿也是他好不容易给我们要来的,也不知道能当几年呢!这些朝廷的进士官儿们呐,实在太看不起我们秀才了!”

    “话不说这么说的!”鹿二叔用爱怜的眼神看着他的子侄,慢慢说:“九品怎么了?九品也是官!芝麻小的官也是官,也能管事,就是比小吏强!咱们家自从老老爷之后,就没出过正儿八经的官员了,你现在当了官,还是在本乡本土当官,老爷高兴地什么似的,鞭炮都放了几十挂了!”

    是啊,毕竟是官呢,虽然不能和柳公相比,但是毕竟是官!这样想着,岑护儿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二叔说得是,再怎么说,还有那么多士子没拿到官呢,我也不能太贪心了。”

    说到别的士子,鹿二叔好奇地问:“少爷怎么没有跟着柳公去那个夷洲呢?听说那是个好地方,就是被红毛夷占据了。不过想来柳公乃是文曲星下凡,收拾这帮妖魔鬼怪还是不难的!听说只要去了那里,士子都要分地呢!”

    岑护儿脸色一凝,他其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