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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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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斯黄这是哪儿的话,生气是没有的事,更谈不上赔罪不赔罪,还请密斯黄……”静漪话未讲完,黄珍妮便说着“当然是要赔罪的,十小姐难道是嫌我不够郑重么”,她又拿了一杯酒来。静漪见她如此,便敛了声,且听她要说什么。

    今晚是在自己家中,她须得对黄珍妮额外容纳一些。

    “十小姐,这一杯,是敬你的。若你真没有生我的气,就和我喝了这杯酒。”黄珍妮面上此时已经毫无嬉笑的颜色,郑重其事的望着静漪。

    静漪明知她已经喝了很多酒,却也看不出她这是否醉了,讲的是否醉话,只知道自己眼下如果不喝了这杯酒,恐怕也是不行的。

    黄珍妮碰了她的酒杯一下,自己先将酒饮了,“十小姐?”

    “喜庆之日,静漪就和密斯黄饮一杯助兴。”静漪便将手中这杯酒也喝下去。

    “谢谢十小姐。”黄珍妮微笑点头,“今晚跟十小姐说句肺腑之言——我是从心里佩服十小姐的智慧和果断的。”

    静漪并不惯饮酒。一口气将这杯香槟喝下去,片刻便有点头晕。

    黄珍妮的话,让她心里竟有一丝的不安,她以为这是酒精的影响,但黄珍妮说着“再会”转身离去前的一笑,却让她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晃了晃头,将手里的水晶杯举到眼前来。

    杯底只剩下一点酒。

    “静漪?”慧安叫她。静漪的反应有点奇怪。她转头寻找刚刚那位小姐,却被舞池中对对舞者繁花争相绽放似的弄的眼晕,根本找不到了。

    “十丫头,你没事吧?”孔远遒见静漪脸都红了,也觉得不对,伸手从静漪手中拿过那空杯,一闻,没闻出什么来,手指沾着剩下的那一点酒,在唇上一点,立即说:“掺了伏特加。”他立刻抬头找黄珍妮。被他一眼看到,而黄珍妮正好转身过来,见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微笑着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晃了晃垂在腕间的金色晚装手袋,随后便同杜琠一起走了……“这个珍妮,怎么可以这么干?”孔远遒薄怒。

    “算了。”程之忱拍拍远遒。

    他让人给静漪拿清水来。

    “珍妮随身带烈酒的。”孔远遒说。珍妮的习惯他了解。只是他也以为一小杯香槟罢了,静漪又不是敌不过,却没想到珍妮这么大胆。

    静漪虽觉得从心口窝处开始变火辣辣的,头脑却还清醒。听孔远遒这么说,她笑着问:“伏特加有什么厉害的?”

    金慧全笑出来,说:“得,还有什么厉害的?等会儿就让你知道有什么厉害的。快点扶她去后面休息下、”

    “我来吧。”慧安搀着静漪。

    静漪偏不让她扶,说自己能走。果然就自己走,还挥着手对之忱他们说:“你们都去跳舞吧,不用管我的。”

    碧全不放心,要人跟着,之忱却说:“慧安稳妥,交给她吧。”

    慧安跟在静漪身后。见静漪走的还稳,心想她应该没有什么事。她们经过摆放食物和酒水的桌子,静漪停下来,伸手就拿了一杯酒,慧安见是红葡萄酒,就想劝她别喝酒了。

    静漪却攥着酒杯,说:“我不喝,就拿着做做样子。”

    她口齿清晰,只是脸上红彤彤的,慧安料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就说:“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去后面透透气好不好?”

    “好。我正好……觉得闷的慌。”静漪说着,伸手拉了慧安。

    慧安觉出她的手很热。她被静漪拉着走惜阴厅,来到后院。后院空地上放置的藤椅上空无一人。慧安想让静漪过去坐着,静漪却绕过藤椅,走到假山前,坐在了那条石凳上。

    “你还好吧?”慧安问。

    静漪点头,酒杯一举,慧安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喝了。

    “酸。”喝光了这杯葡萄酒,她舔了下唇,“没有刚才那杯好喝……”

    慧安好笑的看着她,说:“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酒鬼呢。酒有什么好喝的?”她笑着,坐在静漪旁边。

    静漪呵呵一笑,点头,说:“嘘……姐姐,我从来没喝过这个……”

    “从来没喝过酒?”慧安惊讶。

    “我娘不让哇……说……酒嘛……乱性的东西。”静漪把空酒杯倒转过来,“我想喝西瓜汁……慧安姐姐?”

    慧安就说:“那你等在这里别动,我去去马上就回。”

    她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惜阴厅,进门的时候,险些和人撞到一处,她低头说声抱歉,那人也欠了欠身。慧安走过去两步,才意识到刚刚撞到她的人是陶骧。她也顾不得多想,进去一找,哪里有西瓜汁?她惦着静漪,拿了杯橘子水出去,不想举目一望,石凳上已经没了静漪的影子。慧安大惊,快步走到假山前,叫起来:“静漪?”

    没有回音。

    有仆人经过,慧安忙问她们看到十小姐没有,都说没有。

    慧安惊慌起来。她将橘子水放下,觉得不对,立即返回惜阴厅……

    假山后,“嘘……嘘嘘……”静漪对陶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眼从缝隙里望着。

    慧安的确是走开了。

    陶骧皱着眉。

    他一出来,便看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假山深处走。虽是冬季,地上的青苔却还有些湿滑的。他跟过来,是想把她带出去,以免她出什么危险。程家今晚热闹,此处却僻静。不知她是不是酒后胆子愈发的壮,竟然一个人走到这僻静之处来,也不懂害怕。

    他没跟几步就已被她发现,回头先瞪了一眼。

    被她一瞪,他索性伸手拉住她。

    她甩手之际,听到慧安叫她,眨了眨眼,立刻背转身去,贴在假山石上,看着慧安着急的找她。

    她藏好了才看到人高马大的他还在这,她急忙扯了他,硬是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去,“别出声。”她交待他。

    嘘了好几声,声音还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她躲在这里。

    陶骧往后退了退,后背都贴在假山石上了。

    此处假山石巨大,藏两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她离他很近,淡淡的脂粉香在寒气中被压制到最清浅,却又因为身体里的酒在燃烧,引发了另一丛香气出来……她摇晃着站稳了,看他。

    这一方背着人、朝着天的小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缘无故的站在这里可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陶骧拉起她的手腕子就走。

    她也不出声,使着蛮力往后退。

    他一拽,她一拖。

    陶骧回头看她,借着仅有的光线看到她的眼睛瞪的比他的大多了。

    他却没有这么纵容她,硬是拽着她就走。

    跟在他身后,她的脚步不稳,许是因为穿着高跟鞋……他盯了一眼那双在暗影中呈现极深的红色的鞋。又高又细的鞋跟,走在平路上都容易跌跤,别说这景观山石上了。

    就这几步路,她走的几乎跌跌撞撞。他不耐烦,索性回转身来,扶了她的腰,本想将她托住,再走那么三两步也就出去了。偏偏她头重脚轻的,被他这么一扶,竟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

    陶骧往后退了一步,她仍抓着他的衣袖,跟着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步子没有他的大,两人还有半步的距离。

    她显然是头晕,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能抬起头来,眼睛半睁着。

    惜阴厅里的舞曲节奏激昂,他想只要一会儿,江小姐便会带很多人来找她……他一念未了,她忽然问:“和我……跳支舞……好么?”

    陶骧没有动。

    跳舞,在这里吗?

    这里怪石环绕,是狭长的通道,他手臂已一展开,怕是就触到了两边,注定还没有迈开步子,便会撞到石头上……他皱了眉。

    这不是胡言乱语嘛?

    “走。”他沉声道。

    她没走,他也站着没动。

    静漪捏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上社交舞课……我的老师说程,程你会跳的很好……可是我老踩到他的脚……无瑕和无垢,之鸾和之凤……个个都跳的很好,我也想跳的很好,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木头……我的舞步是没有……灵魂的……”

    她仰起脸来看他。

    没有戴眼镜,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但这里恰有一线灯光投进来,于是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因为瘦下去,原来有一点点婴儿肥的她,颈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了起来。这青色的脉络仿佛会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的颤动,被拨动的琴弦似的,让人一点点的觉得心痒。

    陶骧转了下脸。

    恐怕是今晚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此时在发挥效力了。

    她还在胡言乱语,而他也竟然能耐住性子听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醉酒后更无状的女人,他也见多了。

    她边说,身子轻轻的扭,仿佛舞步已经在脚下,他紧了下手臂。

    “……我想……就只想跟他跳舞……一支也好。但是一支……也没有,只有半支舞。”她嘴角有苦涩的笑。嘴唇干了,她的小舌尖舔了下唇角,“那天我要去舞会。我的男伴该是他,可不能够是他……他说我们在这里跳一支舞吧。在我的窗外……才跳了一小半而已……七姐敲门催我走。我是跳着窗子进去的,心啊,怦怦乱跳……那晚和我跳舞的人真多,舞鞋都踩上了尘……可我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他……”

    陶骧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到有人经过,是程府巡逻的家丁。

    带着武器。只在外面张望了下,并没有往这边来。

    他的手落在静漪的背上。

    “你怕什么……这里没人……”静漪头一低,额头便抵在了靠在了陶骧的胸口处。胸前口袋里插着的手帕,被她这样一碰,那像是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的身子。

    她的额头很热,好像在找比较凉的地方靠着好舒服一点。

    “你想跳舞?”他问。

    她好像被惊到,有些错愕的抬头,迷离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下,凝在他面上,但是也没有焦点,似乎她并没有看到他……但是她这样子真美。尤其是这对眼睛。

    “想。”她毫不含糊的说。

    也只有这个字毫不含糊,她的人简直要站不稳了。

    她的裙裾被夜风吹拂着,扫着他的鞋面。

    他将她的手握住,轻轻的将她带入怀中。惜阴厅里舞曲正到高·潮处,他带动的舞步便华丽而激烈,一步紧似一步,每一步都不让人放松,她几乎完全是靠着本能跟随着他的脚步,在月光下、在庭院中、在寒凉的风中……身上却越来越热似的,她紧咬着唇,被他握在手心中的手,渐渐的渗出了汗……不只是手,她全身都在出汗……她能听到他沉稳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相比之下,她的呼吸却是短促而急切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也看不清什么,眼前除了迅速旋转的庭院,就是他像一堵青砖砌成的墙一般的胸膛……她觉得头晕,于是只好闭上眼睛。

    乐曲声还未停止,舞步却戛然而止。

    静漪靠在陶骧身前,喘息着。

    陶骧低了头,他的呼吸靠近了她,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