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云胡不喜【全本+出版】 >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八)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八)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静漪不声不响地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小桌子,棋坪上是留着残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和谁下的一局棋,局势并不分明……她不自觉地抓着棋子,拿起来又放下,缓缓地。听到声响抬头,冬哥儿躬身施礼,将茶放在她面前,悄悄退下去了。

    暖暖茶香飘来,她看着茶碗上的描金花样,火红的金鱼尾舒展的仿佛一团胭脂洇开在雪白的纸上……他在她对面坐下来。

    “难道这是和敦煌一起下的棋?这布局倒挺像是他的。”静漪端起茶碗来。她没说,白子布局像逄敦煌,黑子布局完全是陶骧的风格了。缜密,开阔,步步紧逼,当然也步步惊心……她掀起碗盖来,便皱了皱眉,轻声说:“这是又忘了么,我嘱咐过,尤其是夜里,不要给你泡白枫露……”

    她话没说完,陶骧一伸手,茶碗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滚烫的茶汤带着热气在空中散开,白花花一片如雨一般落下来,丝绸地毯洇湿了一片。

    静漪拿了手帕,握住指尖,看了陶骧。她的手在发颤。

    陶骧脸上异常平静,仿佛刚刚那一下子不是他挥出来的。

    而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看上去,亦并不恐惧。

    陶骧点了点头,说:“好,真不愧是我陶骧的太太。有胆色。”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发脾气?”静漪攥着手帕,置于裙上的手指尖正在麻痹。她更用力地攥着。

    陶骧低声道:“不如你先来和我说,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静漪不出声。

    陶骧等了一会儿,又问:“嗯?”

    静漪转开眼不看他,目光落在这盘残局上,轻声说:“没有。”

    棋盘哗啦一下被掀翻,棋子纷飞,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有一些劈头盖脸地落在她身上,冰凉。

    她闭上眼睛,被冰雹砸中了面门一般。

    “你还敢说没有!”随着陶骧一声断喝,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对着她扔了过来。

    静漪睁开眼一看,面前杂乱的棋子上,落着一张象牙白色的卡片。

    陶骧看着她纹丝不动,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静漪说:“通行证。”

    “通行证……”陶骧几乎要笑出来。他伸手将卡片拿起来,展开放到距离静漪面孔几寸远处,“我要告诉你,这张通行证,是昨天在北边的哨卡截获的。有人拿着这张通行证,冒充普通商人,要从绥远去乌兰巴托。据拷问,他们的目的地是莫斯科。”

    静漪盯着通行证上那个朱砂印。

    火红的,也真的像在燃烧的火焰。

    那是因为拿着这张通行证的陶骧,心里的怒火让它在发颤……她想转开脸,陶骧却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继续看。

    “本来有了这样的通行证,在西北五省是畅通无阻的。不过可惜,这张是伪造的。”陶骧将通行证仍在一旁。

    静漪只觉得下巴疼的厉害,刚想拂开他的手,他已经松开了。她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冲口而出要问他是怎么发现的、这张通行证被截获,也就意味着……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陶骧说:“还不想说么?你以为你不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牧之……”静漪涩着声开口,却也说不下去。

    陶骧说:“我的字,你已经能仿到九分像。三年的时间没有白费,你琢磨我,也琢磨的透了。你胆子真够大的,竟然敢伪造特别通行证。字可以仿,印只能盗。不过你是没想到,恰恰这印,是有问题的。”

    静漪看了他,忽然间头脑一派空白。

    “你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地盘上,唯有陶骧两个字这么好用,怎么可能一个印用到底?”陶骧竟笑了,“我来告诉你,这印看上去是都一样。不过每换一次,角上的缺口都不一样。一事一印,是我的老规矩。”

    静漪身上的血都冷了似的,完全动不得。

    陶骧看了她,说:“方少康,不,戴孟元,值得你这么做?”

    静漪死咬着牙关。

    陶骧将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说,也就是已经知道了……她忽然间有种深深的恐惧。

    “他值得你为了他,陷我于不义?”陶骧问。

    “不,不是的……”静漪否认。

    “不是吗?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如果不是我先下手处理干净,放走他和同党的罪名,我就得背着。你是我太太,逄敦煌是我部下,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静漪。”陶骧说。

    “不会的,他不会……他答应过我。如果不是他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是不会这么做的。”静漪急促地说。

    “你对他倒是信任的很。”陶骧讥讽地道。

    静漪张了口。

    “为了他你可以什么都不顾。从前你可以抛弃父母弟兄,今天你可以不顾夫妻情分。程静漪,”陶骧盯了静漪惨白的脸,“为了他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牧之……”静漪整个人都在颤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她应该有话可以对陶骧说,她应该有辩解的理由。可是她说不出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全是陶骧阴沉的脸和凶狠的眼神。

    陶骧的脸色让她怕,打心口窝往外地疼。一丝丝的疼痛将她缠绕的死死的,她动都动不了。

    “三年,静漪,我得到你人,没得到你心。”陶骧说着,转了身,“我当然知道你嫁给我,就是情非得已……可我也警告过你,要走,你可以走;但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能有二心。”

    静漪点头。

    当然他是看不见的。

    他直立的背影铁铸似的,高的难以逾越……

    “你心里自始至终装着一个戴孟元。”陶骧说。

    “牧之,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死一次……我受不了……我帮他也只帮这一次。你就……”

    “有没有你,他该死都要死。你以为你是谁,程之忱又是什么人,他会为一己私利,动用公权去杀人?别说他不至于。就是程家,想要谁悄没声息地在这世上消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也太不了解你父亲,太不了解你兄长。他们真要做了什么,是不屑于隐瞒的。”陶骧阴狠地说。

    静漪噎住。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牧之,你能坦白告诉我,当时……你是知道他会被暗杀的吗?”

    陶骧转过身来,看着她。

    “请你回答我。”静漪问。

    “我知道。可对我来说,只要我要你,你就必然是我陶骧的妻子。他的生死,于我无碍。”陶骧说。

    “陶骧!”静漪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陶骧却半点不为所动,“你为了他,飞蛾扑火。我佩服你的勇气,可你用错了地方。这样一个时时为了自己陷你于危险之中的人,你视若珍宝,我无话可说。但是你因此危及我的利益……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所以,对你来说,我始终不过是程家放在你这里的一个保证。”静漪从头冷到脚,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已经冰冻住了似的。“那么……牧之,这三年来,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我是不是和那匹黑马一样,不过是个不肯驯服的活物?不过是个值得挑战的目标?是不是这样的,牧之?”

    陶骧专注地看着她,好久,他说:“你的确是程家放在我这里的一个保证,现在我需要兑现这个保证。你要回去探望母亲,也好。这段时间你想清楚,戴孟元是不是像你想的还和以前那么重要。现在证据确凿,我留着他在外头,是因为这样对我更有利。我想你知道,如果走漏风声,后果是什么。你只要记得,现在我要他三更死,他一定活不到五更。你还回不回来,看你考虑的结果。”

    静漪眼前一阵发黑。

    她明明仍然坐在榻上,却好像是置身于海面的小舢板上。

    头晕目眩,四周的东西都在晃动,陶骧的身影岿然不动……她挣着起来,走到他面前,她仰着脸看他。

    她白净的面庞仿佛在短短的半个钟头之内,小了一周。

    他一手便能掌握过来似的。

    他没动,看着她,也等着她……她呼吸是凉的,整个人都是凉的,她点着头,说:“那么……在我回来之前,你能保证……”

    “我也不能保证什么。费玉明过分一点,或者他们做了什么我不能容忍的事,我都不能保证我不会擦枪走火。”陶骧低声道。

    静漪觉得这蜿蜒若冰凉滑腻的蚯蚓一般的声音,是在贴着她的颈子蠕动的。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了。”陶骧说。他眼看着静漪面色灰败下去。也知道自己的话会像一把尖刀在凌迟她的尊严。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半点都不犹豫。

    静漪望着陶骧胸口幽幽闪着光的扣子,说:“我不想骗你的……如果这一次能瞒天过海,我只想……我与过去彻底做了一个了断。”

    “你可以对逄敦煌坦白,却不能对我说。”陶骧冷冷地说。

    “我对你说,你就会改变主意吗?”静漪问。

    陶骧没有立即回答。

    静漪说:“你不会。我也不会那么为难你……陷你于不义,是我的错。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你因此惩罚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牧之,我也有话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陶骧皱了眉。

    静漪却不等他回答。

    书房门开着,就在前方,她迈步出去,脚下轻飘飘的。

    陶骧回手拉住了她,她简直立即软弱下来了,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她刚想要开口,听到他说:“静漪,很多事由不得你我。我也没有多少时间等你。早去早回。”

    静漪闭上眼睛。

    这的确是夜晚,静的墓一般的夜晚。

    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是白云在飘过……

    她推开他的手,再没有说一个字,离开了。

    ?

    ?

    同上一次到达南京时一样,这一次迎接程静漪的,仍然是瓢泼般的大雨。静漪已经有两日没睡好,飞机起飞她就发晕,直吐了个天昏地暗。昏沉沉地躺在座椅上熬过了几起几落,飞机降落时,随她一道出行的所有人脸色都和她一样难看了。

    她并没有通知任何人要来南京,可是飞机降落时,停机坪一旁的跑道上便已经停了几辆黑色轿车。

    飞机停稳,透过舷窗,她看到轿车里下来几个人。伞撑开,随后出来的那个人,让她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三哥之忱会亲自来接机。

    可她没有丝毫的兴奋。

    秋薇欢欢喜喜地收拾着她的东西,跟在她身后下飞机,见了站在舷梯旁等候的程之忱,先高高兴兴地叫了声“三少爷”——三少爷程之忱穿着军装,肩上一颗梅花在阴郁的天气里仍然散发着耀目的光芒,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气势夺人——程之忱对秋薇点点头,看了走下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十妹静漪,说:“来,上车吧。”

    静漪气色并不好。

    程之忱微皱了眉。

    静漪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只有她和之忱坐在车上。

    “母亲还好吗?”静漪一开口,沙哑的嗓音难掩疲惫。

    程之忱道:“到家之后看就知道了。不用太担心。我看你脸色也不好。”

    静漪看着三哥,问道:“父亲呢?父亲在家吗?”

    “在。今天父亲有事情,我们到家他恐怕已经出门了。”之忱看了静漪,以为她有话要说,不想静漪却沉默了。

    雨下的极大,车子开进院门,大约有一刻钟缓慢行驶,可仍然有点打滑。

    静漪头晕的厉害,又想要吐了。只是强忍着,抬眼看时,车子已经到了楼前。她没有心思打量这里,就见车一停,车门还没开,一把漂亮的油纸伞已经遮在了她的头顶,她抬头一望,索雁临正微笑着望着她,说:“静漪你可来了,快些进去吧。”

    她说着已经伸手握住静漪的手臂,几乎是搀着她下车来,看了看之忱,对他微微一笑,却也不管他,倒先将静漪拉着进屋子去。

    “静漪!”进门递上毛巾来的是江慧安。静漪接了毛巾,看她身旁站着的九哥之慎。轻声叫了九哥九嫂,转身叫三嫂三哥。

    她并没有被淋湿,被他们站在一处这样围着看,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猴子。看出她不自在,慧安赶紧让人上热茶。

    “母亲刚打过针,正在睡觉。等会儿她醒了再上去看她吧。”索雁临轻声说。

    静漪累的很,楼梯仿佛都上不去,听见这话便听从他们的安排,坐了下来。

    跟着静漪来的张妈秋薇和马行健一一见过之忱等人才下去。

    雁临给静漪拿了点心,看她穿着水红色的衬衫、白色长裙和一对水红色的皮鞋,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这阴雨天里唯一的亮色,极是夺目,不禁称赞道:“少见小十这么打扮,好看的很。”

    慧安温柔地笑着点头,把热茶送到静漪手边,说:“喝口热茶。下雨天有点冷。”

    静漪却并不觉得冷,反而身上热乎乎的。可她根本不想说话。只是望着两位嫂子,她不忍心拂了她们的好意,茶是喝了一口,点心没有动。

    慧安看了她,若有所思。

    静漪避开她的目光,问道:“九嫂什么时候过来的?收到你的信,我担心的很。”

    “有一个十天了。母亲上次伤风之后一直没有好,这一次又伤风,严重到肺炎。其实倒不是大病,就是自从搬过来,母亲心情总不大好。前些日子便念叨你,我猜她是想你了。说过这次病好了,你不能回来,她便去兰州看你的……”慧安轻轻地跟静漪说。

    静漪听着,低了头。

    她放下茶杯,抽手帕掩在脸上。

    都被她这样的举动弄的一时不知所措,还是慧安过来拥了她肩头,低声安慰她。

    索雁临看看之忱兄弟,轻声说:“慧安,静漪,去房里休息下吧,我看静漪也是累了。”

    静漪摇头,说:“我不累。”

    她眼圈儿红了。

    雁临和慧安问起她路上的情况,还是雁临想起来,说:“啊,险些忘了!之忱,先让人给牧之发封电报……去给雅媚他们打个电`话吧,静漪。到了要打个招呼的。”

    静漪点头。

    雅媚在电`话中又惊又喜,直要接她过去。

    她犹豫下,便说先陪母亲两天。并没有声张杜氏生病的事情。

    雅媚说她考虑的是、明日再来看望她,叮嘱一番才挂了电`话。

    静漪站在电`话机旁还未转身,就听下人去开门,原来是三太太和七小姐之鸾到了。她过去和三太太那映红打招呼,叫了声“七姐”。之鸾看见她这回倒是客气,但似乎仍有些尴尬,只在她母亲身后点了点头,默默地注视着她。三太太看着静漪顿时大惊小怪起来,道:“十小姐你气色怎么这么差!哎哟,还别说,你气色这一差,简直和二太太活脱脱一个模子……十小姐别恼,我是吓了一跳。”

    静漪身子不爽,听了这话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她很久没见三太太了,看了她还是觉得到底是自己家里的人,便说:“哪里会恼。我是我娘的亲生女儿,怎么会不像她?三太太您一向可好?”

    她说着,请三太太往里。

    三太太叹口气,拍着胸口道:“也不过是那个样子罢了,上了年纪,越来越不济了……”

    “三姐身子再不济,哪儿还有身子好的?”这一把清脆高亢的声音,当然是四太太李翠翘。

    静漪回头,看了依旧青春美丽的四太太,也问候过。

    四太太开了三太太的玩笑,过来一样仔细打量了静漪,轻声说:“十小姐来一趟真不易。路途这么遥远,看来是折腾的不轻。见过太太要紧早些休息去吧。”

    她这般软语相慰,静漪微笑点头。

    四太太笑道:“十小姐还是那么好性子。”

    静漪倒有些受不了她们打量自己,借口要去洗洗手,在盥洗室呆了好一会儿,到秋薇担心她来敲门,她才开了门出去。见他们都仍聚在客厅里说话,她回身上楼。

    杜氏的卧室在二楼,上去以后,整个二楼东翼都是她的居所。引着她上楼的丫头说西翼是老爷住,三太太和四太太单独占一栋楼,在后面院子里。平时起居她们都在各自居所,只有吃饭的时候过来。

    静漪没心思听这些,上了楼看到程夫人跟前的老婆子柳妈出来,便叫了一声“柳妈”。只轻轻一声,不单柳妈,连程夫人身边的青黛和豆蔻都从房里跑出来,压低了声音叫道:“十小姐!”

    都惊喜的不得了。

    静漪轻声问:“母亲呢?听说睡着,我进去看看她,保证不吵醒她。”

    “快进去看看吧。太太这两日可总是念叨。三少奶奶说先瞒着她,怕万一十小姐您行程有变,让她空欢喜可不好。”柳妈忙推开`房门让静漪往里去。

    静漪自己走进去,听着外头柳妈她们和秋薇低声说话,一会儿声浪高些,又低下去……她悄悄关了房门,往杜氏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