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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韩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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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韩怀义

    1900年的上海,已经是远东最大的码头,也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

    这时距辛亥革命只有十一年,距离清廷的覆灭也仅区区十二载,但当时的人们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就算租界的洋大人们也想不到,大清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那位斗志昂扬的老太太,会在不久后对全世界宣战。

    于是沪上依旧歌舞升平。

    和光鲜靓丽的租界相比,大清治下的华界却显得暮气沉沉,在更阴暗的角落里,正上演着一幕幕弱肉强食。

    “要工钱啊,你个憨度这么急吼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拉欠你的钱呢!”

    说话的家伙趾高气昂油头粉面,才二十岁上下,瘦瘦干干的身躯上披着件不合身的三排扣西服,站在一群苦力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头皮青光,浓眉大眼的汉子愁眉苦脸。

    这个汉子叫沈虎山,三十上下,靠做苦力为生,最近他老娘生病码头上却总不发钱,今天他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来求这派筹的阿中。

    说起来阿中和他还是安庆的同乡,但这家伙却满嘴阿拉阿拉的,根本不念一丁点同乡情谊。

    “阿中,你行行好,帮俺想个办法吧。”沈虎山哀求着。

    阿中却道:“不是阿拉不帮你,你也晓得,码头上的钱都在洋人的银行里存着,只有买办老爷发话了,才能动。”

    “你不是和刘买办相熟吗?”边上有人插嘴道,阿中冷笑起来:“相熟又如何,做事总有规矩,要是都学沈虎山,今天你说家里有事,明天他说老娘改嫁的,那还不乱了套了!”

    沈虎山给他刻薄的话堵的握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嗡声道:“规矩规矩,这个月已经晚发三天了,如何就有规矩了?”

    “哟,这规矩可是买办老爷订的,你不服你找他去啊。”阿中却不鸟他,买办刘鹏是他的便宜姐夫,有洋人的狗腿撑腰,他还怕五大三粗的沈虎山不成。

    一文钱能逼死英雄汉,沈虎山的心中愤怒到极点,却无可奈何,见阿中还拿捏着架子,还要再陪上笑脸继续哀求他说:“阿中,念在老乡的份子上,你要是兜里有钱就先借我去给老娘抓点药,反正工钱都从你手上过,到时候你直接扣下就是。”

    “我哪里有铜钿!他们不发钱给你们,我就有啦?”阿中一口回绝,转身要走,沈虎山情急之下伸手去抓他的袖子,谁知仆啦一声,阿中身上的那件西服竟给他扯下了一截袖子来。

    阿中顿时一跳三丈高,尖叫起来:“这可是刘买办送我的上好呢料西装,一件能卖到三两银子!沈虎山你个杀才赶紧给我赔!”

    沈虎山脸色发白的捏着半截西服袖子站在那里,任由这厮在身上抓绕,只觉得浑身冰凉,正在这时,人群后响起一个声音:“呸!他娘的五个铜板不到的破棉料还当宝贝!”

    “谁说的,我给你五个铜板,你去给我买一件来试试。”

    “好啊,你先给啊,买不到老子就不要这半个月的工钱。”说着,一个看上去颇为精干的年轻人从人群后走出,来到阿中和沈虎山的面前。

    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眉高眼凹,皮肤白皙,长相不错但此时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冷厉,一看是他,阿中咬牙切齿的道:“韩怀义,你这小杂碎吃错药了?”

    心想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兔儿爷也敢出头?

    众人也很惊讶居然是他走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这小儿是一个月前才来的码头,但平时不怎么和人交流,除了扛包,吃饭,就是睡觉。

    哪想到,他不出声也就罢了,一出声竟比谁都响亮。

    韩怀义上前把沈虎山还捏在手里的袖子夺来,掏出包洋火,哗啦一下点着便往阿中头上丢去,阿中连忙避让,韩怀义大笑起来:“毛呢的还是棉布的一烧就知道,你他娘的睁大眼睛看看,这不是棉布的是什么!”

    随即一脚将阿中落在地上的破西服踢起,结果从西服兜里哗的滚出好几个明晃晃的花旗鹰洋来,韩怀义大喜,上去捡起就拍到沈虎山手里:“拿去给你老娘看病,这里交给我!”

    “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阿中被这活土匪藐视的脚跟都发麻,扑上来要打,却被韩怀义转身一把掐住脖子。

    韩怀义个子虽不算高,也比阿中这个三寸丁高半截,单手揪住阿中的脖子,阿中便喘不过气来,韩怀义道:“妈的个巴子的,想练练?”

    “你凭什么抢我的钱。”

    “放屁!你之前不是说身上没钱吗!那钱就不是你的,兄弟们说是不是!”

    苦力们看韩怀义把人憎鬼厌的阿中吃的死死的,都凑趣的纷纷附和,阿中一时间顾不上其他人,只能恶狠狠的瞪着韩怀义,口中尖声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破落户,你有种放了老子,老子一定要你好看。”

    韩怀义鸟都不鸟他的威胁,伸手着他的脸,一下重似一下的道:“今天这事你只管来找我,要是去找沈虎山的麻烦,阿拉明天就去睡你的娘亲,让你叫老子声爹!”

    说完他把阿中丢到一边的沙包上,拍拍手向外走去,和沈虎山擦肩时候,一歪头:“哎!走啦!”

    沈虎山感激的问:“兄弟,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一人喝醉全家躺倒,能有什么麻烦!”韩怀义豪气冲天的一笑,忽回头,作势要冲过去打人,才爬了一半的阿中吓得腿一软又摔倒在沙包上,周围立马笑瘫了一堆。

    走到没人的角落里,韩怀义从兜里摸出包烟,点上后就着三月的冷风狠狠的吸了一口,此时的他不再张狂,而变得沉寂,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面,韩怀义欲言又止,最终憋出声:“艹!”

    这该死的命运,一个月前,这家伙从江边的烂泥塘爬起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除了依稀知道自己的名字,对其他则一无所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在这十六铺混着。

    可如今看来,怕是也混不下去,因为他知道,这年头洋人就是上海的天,阿中仗着他做买办的便宜姐夫,肯定不会放过他,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算了,已经抢了一笔干脆一不做二罢休,把那厮的家底全夺来再跑路不迟。

    念头一定,韩怀义就不再犹豫,抬头打量了下天光,见暮色已经笼罩但晚霞还很分明,便窜去码头边的摊上先喝起酒来。

    这个时候正是苦力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后放松的时刻。

    码头上的消息传的飞快,此时大家已都知道韩怀义为沈虎山仗义出手的事,无不佩服他的侠气,看他坐下来,苦力们纷纷送上酒菜,表示佩服。

    韩怀义心里怀着月黑风高的计划,表面不动声色,杯到酒干,没事还取笑阿中几句,惹的苦力们哈哈大笑。

    沈虎山忽然跑来,韩怀义诧异的问道:“你不是去给你老娘抓药了吗。”

    “坏事了,坏事了,我刚抓药回头,就听到有人说,阿中跑去洪大哥面前告了你的状,洪大哥便发话说要找你麻烦。”沈虎山说着将兜里买药剩下的一枚洋元拍到韩怀义面前,催促他赶紧走。

    附近的苦力们闻言也都紧张起来。

    不怪他们紧张,沈虎山口中的洪大哥,叫洪三宝,是这片码头的管事,手下有七八条汉子,很是威风,更威风的是据说这洪三宝还是青帮子弟,青帮是什么?在这沪上,洋人虽然是天,但天太远,而子弟遍布沪上的青帮才是这群靠水吃饭的苦力们最敬畏的势力。

    韩怀义却不在乎,钱还没抢呢,走什么走。

    沈虎山急的都要哭了,他是个忠厚的人,此时根本想不到要是韩怀义跑了,他必定要受罪,只在催促劝告:“怀义兄弟,我今儿才算知道你肯定是个有手段的人,但好汉难敌四手,你可不能逞英雄坏了自己啊。”

    “是啊是啊。怀义兄弟,虎山说的对,那洪大哥可不得了,去年有个瘪三得罪他,直接就给丢进黄浦江沉了,吕巡捕都不过问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怀义兄弟。”

    韩怀义耳朵里听着,身子都不起来半点,忽然问:“那吕巡捕是管这片的?”

    “是啊,吕德旺吕巡捕父亲跟曾剃头一起打过长毛,回乡后才娶亲生子,据说吕巡捕出生的时候一片天都是红的,那可是胎里带着杀气的主,所以吕巡捕才镇的住这片码头!”

    韩怀义听的无语,你们怎么不说吕巡捕就是个祥瑞呢。口中继续问道:“这么说吕巡捕比洪三宝厉害?”

    “当然是吕巡捕厉害了,洪大哥看到他也要客客气气问声好的。”

    “逢年过节的孝敬也少不了吧。”韩怀义道。

    “那是,码头上赚多少,总有吕巡捕一成的收益,不然他老人家凭什么帮衬洪大哥呢。”

    韩怀义把这些记着,再对照这些天来所知,盘算着问:“上次好像听谁说过,吕巡捕平时就住在码头后面的。”

    沈虎山道:“吕巡捕就住在我家巷子口西边,上海县东门旁,我说怀义兄弟,你问这些干嘛?”

    “知道他在那边,我就绕着走呗。”韩怀义哈哈一笑,把酒一口干掉后站起来对周围的苦力们拱手道:“既然大家劝了,我韩怀义也不能不识好歹,这便告辞,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这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