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竹林颂:嵇康传奇 > 第95章:嬉笑下庙堂,江湖暗忧君(上)

第95章:嬉笑下庙堂,江湖暗忧君(上)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嵇康一步不歇,来至与苏门山对峙成门的凤凰山脚下,深吸一口气,向山上寻去。凤凰山起伏连绵,若一只盘桓栖息的凤凰,故得此美名。他心里想着曹璺的绝美音容,一路呼唤,不觉来到山顶。

    此山比苏门山更高,山顶松柏林立,景色峻美无比。他搜遍山顶,也没见到朝思暮想之人。她仍在结界之中,不愿见他。

    见她还不现身,他也不管她在哪处,对着最大一株参天梧桐,自语道:“玉儿,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不愿现身也可以,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很想你……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告诉你真相,怨我当初不辞而别,让你受尽苦楚。”

    梧桐枝叶轻摆,沙沙沙……

    “可我所谋之事,实在太过凶险。钟会时刻派人监视,我怎么言明?一旦事泄,我死不足惜,只怕连累你与孩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们平安。”

    梧桐树枝摇动,吱吱吱……

    “你知道么,仲恭兄死了,岳山死了,连父王也仙去了……人生如此无常,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蹉跎……”

    梧桐躯干震颤,簌簌簌……

    “对了,我给咱们的儿子取了名字,单名绍,表字延祖。希望他将来能堂堂正正做人,延续你我的志向。我离家时,绍儿已经会走路了,会搂着红荍叫姨娘,管我叫爹爹了……绾儿也长高了,越来越懂事。可她毕竟是个孩子,总忍不住问起你,怕我伤心又不敢多提。有几次睡觉时,偷偷把小脸埋在被子里,我一拉开,枕边都是泪……”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梧桐树下传出女子悲切之声,继而一阵琴瑟之响,孙登所设结界随之幻灭,曹璺一袭素裙,轻纱笼身,出现在嵇康面前。

    “不要说了……”她注视着他,满面泪痕。

    “玉儿,对不起……”他不敢上前,怕此情此景不过一场虚幻。

    “这句话,你离开那晚也曾说过,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是我不够懂你。”

    “不,是我辜负了当初的诺言,我答应过绝不离开你。”

    “你我两次分离,都是因为不够坚信,不相信彼此的爱可敌过一切。”

    “现在呢,你相信了么?我说过,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

    她轻柔上前,抚摸他斑白的鬓发,道:“我若不信,怎对得起你一头青丝,熬成花白。”许是因为孙登附在她身上的法术未消尽,玉手抚过之处,根根白发开始转黑,最后青丝如瀑,披散满肩。她柔柔一笑:“这才是我的夫君。”

    “我若须发尽白,成了糟老头子,你便不要我了么?”他哀怨道。

    她一笑,钻进他怀中:“你就是变作一块石头,一抔泥土,我也陪着你。再说,等将来我成了丑老太婆,牙也掉了,满脸皱纹,你还愿意看么?”

    “愿意,你知道我永远都愿意。除却生死,再无什么能分开我们。”

    “不,就算是死,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曹璺知道此一番别离,终令她与他的灵魂交织在一起。

    若说当初他们更多的是两性之爱,如今却已修成灵魂知己。她恍然忆起祖母杜太妃的话。杜太妃告诫她说,若深爱一人,必须敢于理解与信任。当时她不懂,以为有爱万事足。直到受了一番痛苦折磨,方知精神的相互支撑,才是爱的究竟彼岸。幸好,他肯再一次千山万水,为她而来。

    两人在梧桐树下久久相拥,与烂漫的山花融为一体。

    向秀与红荍在茅屋中等到第三日,见入山口有两人携手悠然而来,正是嵇康与曹璺。四人相聚,重诉离情。曹璺见向秀与红荍能坦然相处,也深为他们高兴。在山中住了几日,曹璺要去祭拜曹林,也惦记着一双儿女,四人便一起离了苏门山。待回到洛阳时,细数日子,才知已过去一年半光景,已是正元三年了。

    曹林去世后不久,皇帝曹髦与群臣评定沛王一生,赐谥号为“穆”。此乃美谥,布德执义、中情见貌、贤德信修、肃容持敬皆曰为“穆”。沛穆王薨逝,爵位由长子曹纬承袭,仍为沛王。可曹纬一直不知所踪,爵位也只能暂时悬置。

    却说钟会那日在安丰津走入暴风雪,魂魄迷乱,心神交瘁,没多久便支撑不住,倒身雪地。幸而被赶来寻他的兵将所救,否则定冻死在荒野。他一心要置嵇康与死地,但袖玉的背叛却令他此前监视所得化为乌有,手中没有一样真凭实据。他在司马昭面前屡进谗言,但司马昭如今刚刚上台,不想轻易对名士下手,以免寒了天下士人之心,故而没有表态。但他岂能甘心,就算嵇康远在山林,朝堂中不还有阮籍么?他就不信,抓不到阮籍一丝把柄。

    钟会很快如愿。阮籍母亲去世,重孝在身本应恪守孝道,可他在司马昭的筵席上却丝毫不见收敛,照样喝酒吃肉。恒游大将军府,时人异之。此前,司马昭想与阮籍结为姻亲。可阮籍竟足足大醉了六十日,令前去说亲之人无法开口。司马昭只得作罢。钟会清楚,司马昭定有不满,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这日,阮籍又饮得大醉,索性叉开两腿,箕踞抱膝而坐。这是最失礼的坐姿。因秦汉服饰中男女之“袴”(裤子)在裆部并不缝合,而是开档的,为了遮掩私处会在外面穿一条裙子似的“裳”(裙子)。后来胡服传入,到曹魏时期合裆的裤子已经盛行,但叉开两腿坐仍被视为无礼之举。

    阮籍箕踞抱膝,本已令座上宾客大为侧目。谁知他如此还不算,饮到兴起时竟然旁若无人,仰天长啸起来,将司马昭也惊得愣住。坐在宾客首席的钟会,马上抓住机会,弹劾道:“大将军,阮嗣宗重孝在身,非但不尊礼法,大啖酒肉,而且箕踞而坐,羞辱与您,现在竟放肆到当庭喧哗,简直狂悖至极!您以圣人之礼治理天下,岂容此等狂徒忝列席上?”

    钟会这番话,比当日何曾弹劾阮籍时更歹毒,而且他是司马昭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此话由他说出,更有一份威慑力。一下子,众宾客皆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司马昭不似其兄那般暴躁易怒,没有立即回答,饮了口酒,眼角瞥向阮籍。

    阮籍已收住长啸,仿若没听见钟会之言,俯在几案上昏昏欲睡。

    司马昭皱眉,这也太不把他当根葱了,不过如今阮籍是他要笼络之人,不如言语警示一下,看作何反应。便示意阮籍身边的人推醒他,开口道:“嗣宗,你如此行径,却是为何?不知本大将军在宴请宾客么?”

    阮籍见他话头不重,醉道:“大、大将军,在下酒醉,忽而不知所在,以为庄周梦蝶,陷入迷津,故而长啸一声,好令自己神志清朗些。”

    司马昭暗笑他打得一手好太极。不过只要不明着跟自己对抗,爱疯便疯吧,反正他人在这里,便道:“原来如此,那此时清醒了吗?”

    “神清气爽,”阮籍看了眼钟会,站起身道:“听闻东平县衙藏有美酒无数,望大将军派我前去一品,以偿夙愿。”

    司马昭甚异,这还是阮籍进入司马幕府以来,第一次主动请缨上任,不知有何居心。他沉吟片刻,道:“嗣宗想以何身份前去?”这是问题的关键。

    阮籍回道:“求以布衣身份到东平一游,遍尝美酒,之后便返。到时愿以步兵校尉一职为大将军分忧。”

    司马昭一笑。步兵校尉一职虽品级不低,但毫无兵权实力,是个明智的选择。看来此一招阮籍早已想好。只要不危及到自己的统治,怎样都可以,便道:“既然嗣宗要当个酒仙,岂有不予之理?只是布衣前去,有失身份,赐你东平太守一职前往。待事了回京,就依你意,去领步兵校尉之职吧!”

    钟会在一旁,见事情绕来绕去,竟绕到步兵校尉上,起身道:“大将军,阮嗣宗醉酒成性,让他到东平去,若整日烂醉如泥,岂不祸害一方百姓?”

    司马昭却不以为意,打圆场道:“罢了士季,你看嗣宗他,为了母亲之丧瘦成了一把骨头,在大将军府也是拘着他,还是让他到外面散散心吧!”说罢起身离席。钟会盯着司马昭背影,看来此人已开始不信任自己,要加紧行动了。

    阮籍离了大将军府,一身轻松,能够到东平去算是一种暂时解脱。回到家中,却听下人报说,嵇喜知他母丧,前来吊唁。“这个俗人……”阮籍咕哝一声。

    一会儿,嵇喜衣冠整肃进来,对阮籍一番慰问寒暄。谁知阮籍根本不起身,两眼一翻,只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嵇喜识趣,告辞而去。他刚离去,又听下人来报,说嵇康到了。阮籍登时欢喜不已,起身迎至厅中,见嵇康携酒抱琴,含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