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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婚姻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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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原因使她和魏海东的婚姻像磨坏的齿轮一样无法吻合呢?

    四

    如果说夫妻的争吵是生活的一种调剂的话,那么冷战绝对是婚姻的杀手。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古语绝对有它的道理。一对夫妻不管吵架的初衷是什么,通过吵架可以更深刻地认识对方,吵架之后的性爱可以说是对这种不同观点的认可和妥协,但如果吵架的结果发展为冷战的话,就是矛盾的尖锐化和立场的明确化了,是一种旗帜鲜明的对立,冷战会像一条暗流,慢慢带走彼此间的信任和热情。

    这一点晓荷是在和魏海东冷战很久后才知道的,她很后悔自己当初图一时的口舌之快,虽然那次争吵他们只冷战了一个星期,后来因为孩子在中间调和很快就打破了僵局,但是晓荷知道她和魏海东之间就像打破的镜子一样,虽然经过努力拼凑,看上去完好如初,可是无形的裂痕一直存在,这种裂痕让他们因为小心翼翼而日渐疏远,渐渐找不到亲密的方式。

    在分居的最开始晓荷和韩冰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在对待男女亲密的事情上,韩冰一直是主张男女平等的,但对这次晓荷提出主动求和,韩冰坚决反对,“你不要主动去找他,夫妻之间,女人主动是一回事,但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你没有错为什么要主动?你放心,魏海东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韩冰说得胸有成竹,让晓荷心安不少。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新的一年新的工作接踵而至,每天忙得透不过气,那次争吵过去就过去了,对于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来说,不过是生活的小插曲,晓荷还是像从前一样照顾魏海东的饮食起居,魏海东也还是像从前一样上班下班,他的工作本来就忙,年后公司接了新的项目更忙了,加班是家常便饭。

    他们因为直接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没有冲突,但对于魏海东睡隔壁房间晓荷有着自己的打算,现在天气还有点凉,她怕儿子晚上蹬被子着凉,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她说服儿子和魏海东对换,分床的事情就圆满解决了,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看到台历的标志,晓荷都不会留意她和魏海东有三个月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现在晓荷忽然觉得不对劲,从前的时候即使她再不热衷,魏海东还是每个月都会有几次暗示,可是这次三个月过去了,他仍然按兵不动,说明什么呢?

    一阵慌乱掠过晓荷的心头,她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摆设,眼睛因为慢慢适应了客厅的黑暗,可以看到狭小的客厅有条有理、简洁大方,谁到家里来都说她是个会收拾家的女人,因为房间里随处可以看到温馨。

    现在,晓荷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清楚地摸到家里的每一件物品,因为这个家里的每一件陈设无不是经过她的手进来的,像燕子衔泥一般,她的心随着家里的充实而充实,可是现在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晓荷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踱到门口,手准确地找到开关打开灯,奶黄色的灯光立刻倾泻下来,柔和而温暖。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十点,晓荷知道魏海东要到十一点以后才能回来,以前魏海东加班无论多晚她都会等他,给他准备温热的夜宵,哪怕一碗面条,魏海东也会吃得很开心,还一边吃一边对着她傻笑。

    以前魏海东每次都说:“你以后不要等我了,这么晚,小心把自己熬坏了。”但是晓荷每次都可以看到他眼里因为感动而更加温柔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等他,可是现在白天在单位忙一天,回来收拾完已经筋疲力尽,陪孩子睡觉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就睡着了,于是等魏海东下班渐渐成了过去的故事。

    最后一次等魏海东晚归是什么时候呢?晓荷看着灯光有点想不起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已经很久没有等他下班了。从今天开始,她要像从前一样做个贤惠的小女人,晓荷想到这些急忙往厨房走去。

    厨房已经几天没打扫了,厨柜上落了一层灰尘,魏海东最近加班不在家吃饭,她和天天在家就吃得特别潦草,有时候给天天热袋奶、蒸个蛋,自己就随便吃一点。晓荷手脚麻利地拿起抹布把灶台擦了一下,打开冰箱准备为魏海东做点什么。

    家里一点菜也没有了,冰箱里只有一些做八宝粥的原料默默地待在瓶子里,这些八宝米还是腊月初八的时候她为了做腊八粥买回来的原料,超市里买的八宝米米多豆少不说,很多原料都是鱼目混珠,所以她一般是买了原料自己配。魏海东和天天都特别喜欢喝她熬的八宝粥,天天说她熬的八宝粥比幼儿园熬的好喝多了。

    晓荷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点红豆,又从另外一个瓶子里倒出一些莲子,一共八个瓶子,晓荷倒了八次。这些原料颗粒饱满,晶莹剔透,她把八宝米细细地洗了放进电饭煲,红的红豆,绿的绿豆,晶莹的糯米,胖胖的莲子,都安静地卧在水底,像一幅静默的水粉画。晓荷想起以前魏海东贪婪吃粥的样子,微笑不禁浮上她的嘴角。

    粥在锅里慢慢地熬,还有一些时间,晓荷忽然觉得自己该干些什么,无意中看到阳台的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玻璃中的女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整个脸庞看起来毫无生气,形象简直惨不忍睹,晓荷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她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不修边幅?从前那个脸色红润,在家里也穿着荷叶边睡衣,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晓荷哪里去了?

    生活是改变女人最好的武器,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晓荷几乎从没有一刻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她和魏海东都是农村出来的,又都是家中的老大,有了孩子以后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因为家中的琐事都不能到城市来给他们带孩子,所以晓荷只好辞了职,自己在家带孩子。没有带过孩子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带孩子是一件多么烦琐劳累、事无巨细的工作,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孩子哭闹,她不管多么疲惫都要强打精神来照顾孩子。

    魏海东工作忙,晓荷不愿意家庭给他带来拖累,再说她不工作,养家的任务全压在了他的身上,所以魏海东在家是基本不干家务的。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三岁,晓荷把孩子送进幼儿园才重新开始找工作上班,上班后的时光自然是更加匆忙,现在什么单位都是不养闲人的,你拿一份薪水就要付出同等的辛苦,所以她每天醒来就有一大堆事情摆在眼前,整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现在晓荷每天起床后像打仗一样先把孩子弄醒,给他穿衣服、洗脸、刷牙,动作稍微慢一点就会迟到,所以每个环节都是军事化的速度,就这样她每天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到单位后来得及就吃点,来不及就权当减肥了。

    日复一日,晓荷觉得自己严重睡眠不足,脾气大得吓人,连表情都格式化了,她想到这里急忙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岁月是最无情的刀子,晓荷发现女人一过三十岁,一些改变似乎是约定俗成的,眼神不再澄澈,皮肤不再光洁,眼角一笑就露出细细的鱼尾纹,害得她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大笑。但是一个女人即使青春的容颜不再,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温柔年轻的心,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在这一刻想起来晓荷觉得似乎是专门对她说的。

    希望现在还不晚,晓荷对着镜子笑笑,她笑起来还是比较可爱的,嘴角微微上翘,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就在脸颊荡开,似乎是平静水面的一袭涟漪,从前魏海东最喜欢看她微笑的样子,他曾经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你那一对酒窝,让我不饮自醉。”

    想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着魏海东笑了,她已经习惯了简单地对他发号施令,“今天的菜你买啊,我接天天来不及”,“你顺路把垃圾扔掉,放在门口别臭了”,从来都是口气生硬,不容置疑,看来以后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

    晓荷打开热水器,春天的阳光已经很暖了,太阳能热水器经过一天的照射,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热水,晓荷打开淋浴器开关,温暖的水流就喷薄而出,虽然上床前她已经做了清洁工作,可是想到要迎接魏海东,晓荷还是决定彻底地洗个澡。

    温热的水喷洒在身上,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按摩,晓荷对着灯光默默地打量自己的身体,女人生过孩子后身体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变化,腰腹变粗,乳房不再像从前一样坚挺。晓荷发现她的乳房有一点下垂,但情况还不是很严重,她一直想买一套美体内衣的,新款总是很贵,想等到打折的时候再买,现在看来这笔费用还是不要省了,青春是不等人的。

    晓荷在水花中继续打量自己,她整个身材看上去比生孩子前丰满了很多,使得皮肤更加紧致细腻,在灯光下闪着圆润的光芒。有人说少女是一个青苹果,而少妇就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晓荷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成熟的背后是不可避免的衰老,青春到了这个年纪就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尾巴了,本来应该要好好打扮享受一下才对,可是面对生活,她却只能省吃俭用。

    韩冰曾经对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推崇不已:女人千万不要对自己苛刻,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男人是最容易忘却的动物,一旦你有任何意外,马上就有别的女人来花你的钱,住你的房,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

    当时晓荷和韩冰对这一句鼓励女人花钱的话争论了很久,韩冰一直是个独立自信的女人,她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很舍得给自己花钱,什么美容的美体的,只要有新产品上市就赶紧买来做试验。

    晓荷对韩冰的看法不能苟同,其实真正原因是自己没有那样的消费水平,只好以天生丽质来安慰自己。生活中的她虽然不是惊艳的类型,但也不丑,女人的最佳身高,瓜子脸、弯月眉、高鼻梁,一切正贴合了她内敛的性格,倒也温婉可人。也正是因为这份温婉,年轻的她不乏追求者,她之所以选择了魏海东,是因为她和魏海东的成长经历十分相似,她一直坚信在困境中成长的人是知道珍惜生活的。

    卫生间狭小的空间因为热水的作用而氤氲起来,橘色的灯光下晓荷看到晶莹的水珠在她的肌肤上凝聚、滚落,她想起魏海东火热的唇吻着她的身体的样子,禁不住一阵热流传遍全身。

    洗完澡,晓荷把全身涂了一层杏仁露权当乳液,对着镜子涂了点口红,又打开衣柜找韩冰从苏州买来送给她的睡衣。那件睡衣是韩冰去杭州旅游的时候带给她的礼物,韩冰拿着睡衣说她特地挑了最保守的款式送给她这个老古董,可晓荷接过睡衣一看还是脸红了,她一边推还给韩冰一边嗔怪地说:“这件睡衣也太那个了,都一大把年纪了我怎么能穿成这样?”

    韩冰白她一眼说:“你呀,谁娶了你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一点情趣都不懂,其实男人最喜欢女人穿成这样的。”就是因为这句话,晓荷把睡衣拿回来洗了放进衣柜,一直想等到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穿,算是给魏海东一个惊喜。

    经过一番折腾,晓荷终于从衣柜的最底下把那件睡衣翻了出来,睡衣是正宗的江南丝绸,柔滑的面料,柔媚的水红色,胸前是大片的蕾丝花边镂空设计,让人浮想联翩。晓荷小心翼翼地把睡衣穿上,柔滑的丝绸在肌肤滑过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打扮完毕,晓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湿发披肩、薄施粉黛,丝绸睡衣勾勒出身体完美的曲线,若隐若现的乳峰格外妖娆,她想魏海东一会回到家里,肯定以为走错了房间,她想象着他惊喜的样子,微笑再次浮上她的嘴角。

    八宝粥熬好了,满屋子飘着香甜的糯米味道,使得简洁朴素的家格外温暖。晓荷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时针慢慢指向十一点,魏海东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心里惴惴的,竟然有了待嫁时的羞涩和激动。

    五

    窗外,寂静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远远望去,整齐划一的路灯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天上繁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睛。晓荷从阳台探出半个身子向魏海东回来的方向眺望,楼下的玉兰花开了,轻风掠过,飘来一阵醉人的花香,现在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和,连玉兰的花期也提前了。

    可是晓荷顾不得闻花香,魏海东还没有回来,她的心从最初的期待到抱怨,魏海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晚不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她本来想打过去问问的,但是理智告诉她再等一等,魏海东向来不喜欢她在他工作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晓荷踮起脚尖尽量使自己看得远一点,他们家在五楼,是这栋老式居民楼的顶楼,站在阳台可以看到小区的大门口。将近午夜,小区外面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偶尔驶过一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不知奔往何方。

    一阵微风吹来,带着恻恻的春寒,透过衣衫让人感觉到深夜的清冷。晓荷看一眼魏海东归来的方向,空空如也,她只好落寞地抱紧双臂重新回到客厅,墙上的钟表发出清晰的滴答声,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晓荷的心情从抱怨转为焦虑,她走到电话机旁,踌躇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按下熟悉的号码,电话很快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所拨叫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晓荷愣了一下,挂掉电话重新按下魏海东单位的号码,电话长久地鸣叫,没人接听。

    夜,静悄悄的,晓荷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一个念头跃上她的脑海:他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这个太拥挤的城市,车祸每天都在发生,还有,最近的治安也不好,万一……

    晓荷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体刚刚升腾起来的骚动像划破的气球一样迅速消释,冷汗随即从毛孔中涌了出来,她抱住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但是意志不受她的控制,她仿佛听见急救车的嘶鸣,淋漓的鲜血……

    晓荷重新扑到电话机上,一遍一遍拨打那个号码,电话里依然是冰冷的女声重复着冰冷的话语,她扔下电话将自己重重地抛在沙发上,夜一点一点从窗户里漫进来,慢慢把她包围。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无助,在这个城市里她和魏海东相依为命,却原来除了这两个电话号码,她对他无从把握。以前没孩子的时候她还经常和魏海东一起参加他们单位的聚会,认识一些他的同事,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晚上无法出门,魏海东换了单位,各自忙各自的,她现在对他的情况竟然所知无几。

    晓荷在心里一遍一遍做出各种设想,她想出去找他,但又不放心儿子自己在家,再说自己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出去,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她想给韩冰打电话,想到她这会肯定刚刚入睡,而且离得也很远,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手里捏着电话簿竟然无计可施,万般无奈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魏海东人高马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以前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早进入了梦乡,肯定也有比现在还晚的时候,这样想着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心,仿佛放在了风口浪尖,时而抛上高空,时而沉入谷底,到最后晓荷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以至于她听到楼道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的时候身体不听使唤,没法同想象中一样弹跳起来去开门。

    脚步声是从楼下传上来的,一层一层由远及近,非常有节奏,间或钥匙与钥匙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晓荷几乎可以看到魏海东手里拿着钥匙,正准备打开自家的家门。她的心被解放了,在胸膛里加快速度雀跃着,这样的兴奋使晓荷终于从沙发上挣扎起来,她想像子弹一样投进他的怀抱,她需要与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以平复刚才的惊吓,自己吓自己,有时候真的能把自己吓死。

    晓荷往外推门的时候魏海东正准备把钥匙插进锁眼,门猛然打开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晓荷站在门口通过房间透出的灯光上上下下把魏海东打量了一遍,谢天谢地,他好好的,衣服很整齐,脸上也没有伤痕,看来没有车祸,也没有打劫。

    但是随着开门,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道扑面而来,晓荷本来想像子弹一样投进他的怀抱的心思极速冷却,这种冷却使她仿佛立刻变成冰雕一样动弹不得。

    魏海东看到晓荷雕塑一样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说:“哦?晓荷,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吓我一跳。”

    换完鞋,魏海东斜了斜身子从晓荷的身边挤进来就往沙发边走去,几乎是一头栽进沙发里。晓荷一直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魏海东一系列的动作,刚才的冷却仿佛带走了所有的热情,她紧皱着眉头问:“你喝酒了?”

    魏海东正在沙发上忙着拉外套的拉链,头也没抬说:“喝了一点,最近赶项目太累了,带着同事一起出去放松了一下。”他说着话的工夫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接着对晓荷说:“老婆,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晓荷站在门边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盯着魏海东继续问:“你的手机呢?为什么关机?”

    魏海东欠起身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哦,手机没电了,我忘了充,自动关机了。”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处找充电器,一点也没有留意到晓荷的异样。

    晓荷看着魏海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着她一晚上的期待、焦急、担心,她急得要撞墙的时候他竟然一直在悠闲地喝酒,这样的委屈很快化为一团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随即化为狂风暴雨从晓荷的嘴里蹿了出来,“魏海东,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喝酒喝到这么晚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魏海东手里拿着充电器正在找电源插座,猛地听到晓荷的控诉,诧异地转过身看着暴怒的晓荷,他看到她因为愤怒而铁青的脸色,下巴微微上扬,眼神咄咄逼人,有得不到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想起工作一天的疲惫,赶紧息事宁人地说:“好了,老婆,手机就是没电了嘛,下次一定注意。”

    晓荷看着魏海东敷衍的样子更是生气,一晚上等待的怒火继续发泄,“下次注意?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就是宾馆这个点都关门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魏海东听到这里疲惫一下子漫上来,最近一直超负荷加班,身体透支很厉害,好不容易今天出去放松一下,没想到回到家就看到晓荷一脸讨伐的神色,他的脸也沉了下来,不耐烦地说:“我这不是为了工作嘛,每天到这么晚又不是出去玩,不就是没有给你打电话嘛,你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像审犯人似的。”

    晓荷看到魏海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愤怒的火焰继续燃烧起来,她不由得指着魏海东说:“魏海东,你看看你什么态度?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这么晚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就像审犯人了?你要是这么说,咱们就来说说这个理,这件事不是打不打电话的问题,是你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没有我。”

    魏海东抬起手刚想就这个问题和晓荷理论一番,但是看到晓荷愈挫愈勇的神情,很快又把手放下了,他知道晓荷的性格,要是这样理论下去,到天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再说这样的理论又有什么意义呢?

    魏海东想到这里轻描淡写地对晓荷说:“我的解释你不听,手机就是没电了,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说完转过身径自走到插座旁边准备充电,看也不看晓荷。

    晓荷仿佛斗志昂扬的战士突然失去了对手,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她呆呆地看着魏海东的后背,内心的怒火很快化为委屈,泪水很快涌上眼眶,她对着魏海东的背影呜咽着说:“好,魏海东,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我一遍一遍拨打你的电话,一直是关机,我都想跑到大街上找你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

    巨大的委屈使晓荷呜咽着说不下去,魏海东听到这话才明白他误会她的好意了,他知道晓荷是个很敏感的人,一点小事可以无限扩大联想,有这样的想法绝对正常,他的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柔情,同时为自己刚才的粗暴感到歉疚,他急忙转过身想要和她道歉。

    可是已经晚了,晓荷说完这些话扭头进了房间,等他反应过来跟过去,带着一阵冷风的门砰的一声在他的面前关闭,推一下,门已经被锁上了,魏海东被隔在门外,他怕吵醒儿子,只能轻轻敲门低声解释道:“晓荷,对不起,我误会你的意思了,今天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但我们出去的时候就不早了,我怕你睡着了吵醒你,就没打。”

    晓荷伏在床上,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任凭自己的泪水把被子打湿,她听见了魏海东的道歉,但她一动也不想动,整整一个晚上的憧憬和期待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她心里乱乱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晓荷在床上翻个身,睁大眼睛看着房顶,脑子像摩天轮一样旋转,却终究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和魏海东像磨坏的齿轮一样无法吻合。深夜的风穿过窗帘透进来,清凉如水,她感到心里也凉凉的,就在刚刚,她那样光鲜地站在魏海东的面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从前她买一个新的发卡他都会很快发现并做出夸张的评论,到底是眼睛变了还是心变了?

    晓荷想到这里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走到镜子跟前,在柔和的灯光下她涂了口红的嘴唇鲜艳欲滴,像一颗鲜艳的樱桃,她拿出纸巾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擦去唇上的口红,纸巾一点一点沾染了唇上的红色,灯光下看去像血一样。

    魏海东站在卧室的门口默默听着卧室的动静,他感觉自己的耐心一点一点在消失,在他的意识里,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他也道过歉了,晓荷应该来给他开门的。可是等了很久,门还是没有开,魏海东开始烦躁起来,从前温柔可人的晓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这么得理不饶人,他一天到晚在外奔波忙碌,不见得在家还要一天到晚赔笑脸,他想到这里烦躁地跺跺脚,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的脚步很重,震得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动。

    晓荷擦完嘴唇,听到外面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看着自己手中血一样的纸巾,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六

    第二天晓荷起得很早,一夜半睡半醒,梦中影影绰绰全是魏海东的影子。

    初恋的时候,魏海东每到周末都会坐公交车来看晓荷,他们同样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学生,没有很多钱可以到处旅游、玩耍,但是就是一起去吃碗牛肉拉面,魏海东也会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一点一点挑出来放进她的碗里,她可以从魏海东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幸福的笑颜;刚刚结婚的时候,在租来的房子里,魏海东每天下班总会给她带点小零食,她会低低地笑着接过来,嗔怪他乱花钱。

    往事历历在目,温馨还在她的脑海缭绕,可她和魏海东却睡在两张床上做着不同的梦,这不是咫尺天涯又是什么?晓荷在这样的感慨中醒过来又睡过去,连梦也支离破碎开来,每醒一次晓荷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听一听隔壁的动静,可是隔壁没有任何异常,魏海东的鼾声均匀而绵长,表明他睡得很香甜。

    经过一夜折腾,晓荷起床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路过魏海东房间的时候她刻意不去看他,仿佛看了自己就会掉价,但是晓荷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下,魏海东没有盖被子也没有脱衣服,就那么蜷缩在床上像个大虾米,他睡得很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形,仿佛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晓荷倚在门框上看着睡得像个孩子似的魏海东,心忽然之间就变得柔软起来,他的确是非常辛苦的,软件开发这个行业说起来好听,其实是个最累心累脑的活,不但需要缜密的心思和逻辑思维,更需要有足够的耐力和时间,还要不断地学习以迎接技术更新的挑战,所以软件行业是压力非常大的行业,从业人员也是早衰最普遍的一个群体。

    晓荷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昨天晚上的行为有点过火了,他那么晚回来也不是去干什么坏事情,一回家就面对自己一脸的官司,也难怪会发火,但是生活中谁可以完全理解谁呢?魏海东理解她吗?她自己也要面对工作的压力,还要照顾家庭、抚育孩子,即使是夫妻也不能永远不对等地付出,她可以为魏海东做任何事,因为她爱他,但是这种付出不能永远处在没有任何回应的状态。

    晓荷就那样倚在门框上看着魏海东,天已经亮了,隔着蓝色的百叶窗,晨曦的淡蓝被渲染成海的颜色,楼下渐渐传来走路和骑车的声音,使这个早春的清晨泛出了声响。

    晓荷的目光从魏海东熟睡的面孔落到地板上,地板是那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小方砖,一块连着一块,上面是暗格子花纹,在晨光下看起来很乱,就像她的心情。她盯着地上的花纹看了一会,理不清头绪,突然之间发现自己这样很没有意思,无论心情怎么样,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她胡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转身来到厨房。

    昨夜熬好的八宝粥静静地沉在锅底,早已失去了热气,晓荷用勺子搅了一下,由于熬得比较稀,经过一夜的酝酿粥反倒变得更加黏稠。她把电饭锅的插座插上,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清亮的油在平锅底上摊开,鸡蛋磕上去,锅里瞬间热烈起来,像久违的人重逢,争相诉说自己的见闻,之后渐渐归于平静,金黄的煎蛋就做好了。

    等做好这一切,晓荷看看表,已经七点钟了,她回到房间开始叫天天起床,“天天,该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她一边喊一边迅速地将自己的被子折叠起来,接着叉开五个手指头当作梳子,把自己的长发拢到脑后,用头绳一束,动作娴熟到行云流水,像是经过了特殊训练。

    天天被叫醒后依然躺在被窝里不肯起床,耍赖地说:“妈妈,今天星期六,我们班的小朋友都不去幼儿园,他们都去肯德基,你也带我去吧。”

    晓荷一边把天天的衣服从衣橱里拿出来一边说:“不行,今天妈妈要上班,就是不上班也不能带你去,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小孩吃了会变得不聪明。你快点起床了,要不然妈妈今天准得迟到。”

    “不嘛,我不要去幼儿园,我要去肯德基。”天天不听妈妈的唠叨,一边撒娇一边掀起被子蒙在头上。

    晓荷不由分说把天天从被窝里拖出来,熟练地往他头上套毛衣,天天耍赖,双手故意软绵绵地不往毛衣袖子里伸,小嘴撅得老高,晓荷只好继续循循善诱,“肯德基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全是垃圾食品,你听话,等周日妈妈休息给你包水饺,肯定比肯德基的东西好吃。”

    “妈妈骗人,我们班的陈晨每到周末都去吃肯德基,可是他很聪明的,走迷宫他走得最快。”天天不满地抗议。

    这样的斗争是晓荷和天天每个周六的必然功课,尽管国家早就规定周末双休,但那是针对事业单位、大型国企而言,小公司自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一个员工每天创造的经济价值是很可观的,所以少休息一天就可以多创造收益。晓荷所在的公司是私营公司,公司明文规定每个星期只休周日一天,这样的霸王条款明明不合理,但没人质疑,在饭碗岌岌可危的今天,已经没有人有勇气与不正之风抗衡。

    天天的幼儿园是私立幼儿园,为了适应这一社会现象,特地开设了周末托管班,就是把幼儿园各班级家长周末没空管的孩子集合到一起统一看管,周末托管班的孩子从小班到大班参差不齐。天天已经上大班了,每个周六去了就是听小班的小朋友咿呀学语,当然觉得没意思。可每个周六继续去幼儿园是铁打不动的规律,他虽然知道这样的抗议是无效的,但还是忍不住要抗议。

    “妈妈,你上班可以让爸爸陪我啊,我一定听爸爸的话,保证不惹爸爸生气。”天天被妈妈拒绝了还是不善罢干休,转动着眼珠想出一条妙计。

    “你爸爸没空,你没看到爸爸最近一直加班到半夜才回来吗?”晓荷不耐烦地说着,给天天穿上衣服。

    天天听完这话立刻又赖在床上,晓荷顾不上管他,急忙往卫生间冲去,走到客厅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周末,可以比平常晚半个小时上班,于是她的脚步大赦般慢了下来。

    晓荷来到卫生间,才发现魏海东已经起床了,此时正在眯着眼睛刷牙,半梦半醒的样子,他听到晓荷的脚步,很快睁开了眼睛,咕哝了一句,“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晓荷从镜子里看到魏海东满嘴白花花的泡沫,更显得眼球上的红血丝纵横交错,他头发凌乱,脸色灰暗,一看就是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晓荷感到鼻子酸酸的,她扭头走出了卫生间,到卧室里打开衣橱给他找出了干净的衬衫和外套,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已经有几天没洗了,散发着难闻的烟味。

    晓荷拿着干净的衬衫和外套来到魏海东的房间,发现他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整个卧室里回旋着收割机般的蜂鸣声,她把衣服放在床上,低着头走了出去。

    晓荷刷牙的时候,魏海东来到卫生间,一边拿擦鞋布擦鞋一边暗暗观察她的脸色,晓荷脸色平静,手有节奏地握着牙刷在嘴里来回运动,其实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她希望魏海东能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哪怕什么也不说,她也能从心里谅解他。

    其实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浪漫主义推崇者,在她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对浪漫的定义,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眼神,都会让她们感动不已,并为这份感动做出多倍的回报。晓荷心中的浪漫定义就是希望魏海东能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将脸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她可以感受到他热烈的心跳、温热的呼吸,是一种比性爱更美好的感觉。

    刚结婚的时候魏海东最喜欢这样做,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抱住她,每当那时晓荷就会感到很幸福,感到自己被需要被珍惜,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但是这种动作随着他们的婚龄见长而日渐稀少。

    魏海东擦完皮鞋,就站在晓荷的身边看她刷牙,直到她吐出最后一口漱口水,他才说:“晓荷,对不起,昨晚喝多了。”

    晓荷的脊背不由自主挺了挺,仿佛因为受了很大的冷落提出抗议,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由于睡前的哭泣,脸色灰暗,眼皮浮肿,使她看起来很没有精神,于是她吁一口气拿出洗面奶,一边往手上挤一边极力使自己自然地说:“没事,是我急糊涂了冲你乱发脾气,你昨天回来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一会?”

    魏海东看到晓荷不生气了,表情立刻轻松了很多,他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公司今天开会,讨论项目的上线问题,忙了几个月总算盼到头了,估计这个项目完成后能发点奖金。”

    “是吗?”晓荷一边用洗面奶在脸上打圈,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她听到魏海东的话精神振作了一些,物质决定精神,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自己内心的儿女情长比起生活的变迁,还是后者更有力量。她快速地捧起水在脸上拍打几下,拉过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好啊,你最近这么辛苦,你们公司应该格外给你点奖励,这次如果能多发点奖金,我们今年买房的计划就有希望了。”

    “这个奖金多少是不一定的,虽然这个项目我干得最多,但是现在的公司规模小,在价格方面没有多少优势。”魏海东看到晓荷兴致勃勃,又不无担忧地说。

    晓荷马上打断魏海东,坚定地说:“奖金不至于太离谱吧?你们公司不是一直很器重你吗?天天明年就要上小学了,要是没有自己的房子就得跟着咱们不断地搬家、转学,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现在只要价格合适,我不在乎地段、户型什么的,天天入学之前无论如何要把这个房子的问题解决。”

    魏海东听到晓荷的话不再接这个话茬,他知道晓荷一谈到房子的问题就会忘乎所以,连时间都会忘记。晓荷看魏海东不再说话,急忙跑到厨房把粥盛到碗里端到餐桌上,对魏海东说:“你赶紧先吃点东西吧,我去叫天天。”

    晓荷快步走到卫生间拧了一块热毛巾,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喊:“天天,天天快点走了,不然就要迟到啦。”

    天天还赖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晓荷把手放在他的腋下轻轻一动,天天就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着在床上打起滚来,晓荷的声音温和了很多,轻轻对天天说:“好了,宝贝,咱们要快一点了,不然迟到了要扣妈妈的工资的。”

    魏海东跟进来,一边从衣架上拿过儿子的外套一边和颜悦色地说:“来,天天,咱们快点穿衣服,等爸爸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去肯德基。”

    天天听了爸爸的话马上从床上雀跃起来,惊喜地说:“是真的吗?爸爸要说话算数哦!”

    魏海东肯定地点点头,天天马上从床上跳起来,一叠声地喊:“爸爸要带我去肯德基喽,我要去肯德基喽。”

    晓荷站在床边看着魏海东笨拙但很认真地给儿子穿着外套,再看看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早晨的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屋里笼罩着一片温暖的光晕,她把耳边的乱发轻轻抿到耳后,对着魏海东浅浅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