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征服下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雪初晴,悠扬的鸽哨声回荡在燕京上空,冬日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给覆盖琉璃瓦的积雪镀了一层淡金。

    多尔衮命人将爱鹰放出,望着那通体雪白的海东青俯冲而下,掠过玄武门阙楼顶上的脊兽,继而一飞冲天。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因阳光刺眼,很快便放弃寻找那已变成云端黑点的猛禽。闭目养神片刻,才欣赏起禁城的雪景。从万岁山上向下望去,宫中鳞次栉比的屋宇只有两色,积雪的银白与宫墙的鲜红。

    总管太监严凤余躬身上前,奉上热茶,轻道:“王上,太医院那边回说,前日钱……福晋腹痛,微有见红,但胎象却稳,应是无碍的。”

    “可有说因何而起?”多尔衮接过茶盏,眯眼望着他问。

    严凤余一顿,低头答道:“似乎是因为豫亲王一直同房……”

    多尔衮右手微微一抖,被溢出的茶水烫了一下,强遏怒意将茶盏递回给他,一言不发背手而立。

    过了许久,有小太监通传,户部尚书英额尔岱请求召见。

    多尔衮点头道:“叫他过来。”

    英额尔岱年岁大了,爬上山顶有些喘,请了安后,平了平气才道:“王上,奴才命人查了,有正红旗下兰泰、镶蓝旗下额尔克于民间放子母钱,取利三到五分不等。”

    多尔衮道:“这干人倒是快手。你明儿拟一道谕旨,禁八旗放贷,鱼肉小民。”

    “是。”英额尔岱应了,又问,“只是这钱息?”

    多尔衮叹了口气,道:“便定三分吧。多予些好处,也省得我与他们掰扯。即便如此,这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如阿济格这样的,银子好进不好出,你再想个法子,务必使他们限时缴齐。”

    “嗻。”英额尔岱有些头疼,却不得不应下,又道:“户部官吏选卷已有初稿,请王上过目。”说着奉上一张卷起的纸。

    多尔衮接过展开,见统共五题,然从头看到尾,茫然一片,就问:“你懂如何作答?”

    英额尔岱道:“回王上,只第一道奴才还有些头绪,剩下的全然不知所云。”

    只见第一题为:七钏九钗共重九两四钱,若六钏一钗与一钏八钗中分其总重之数,问钏与钗各重多少。

    最后一题则是:借银一两,每日倍息,问第六十四日本息共计多少。

    这看着就头晕,多尔衮皱眉问:“这是满文卷,汉文卷可是一样?”

    “回王上,都是一样。钱福晋说,并不想难为人,故而就最后一道繁复些。”英额尔岱照原话答道。

    多尔衮嫌弃地将纸塞回给他,挥了挥手道:“你看着办吧。”

    待英额尔岱退下,他又向严凤余道:“回府。叫尼堪来见我。”

    “昭昭,你今次出的题也忒简单。”多铎往铺着毡子的罗汉床上一坐,斜靠着迎枕道。

    钱昭睨他一眼,说:“你只算对了两道。也好意思说?”

    多铎嘿嘿笑道:“马失前蹄。”

    “第一道你便错了,六钏一钗重九两四钱一半,即为四两七钱,乘八倍之数,四十八钏八钗即为三十七两六钱,因一钏八钗为四两七钱,相减之,四十七钏即为三十二两九钱,得每钏七钱。你是哪一步出了错?”钱昭指着他改得一塌糊涂的纸卷问。

    多铎挠头,也不知道失误在何处,就觉一团乱,喃喃道:“我不是还对了两题么。”

    钱昭皱眉:“你别以为自个了不起,说白了,这题卷不是甄别高才,而是为淘汰废物。错两题以上,即可滚出户部。连这也不会,还好意思尸位素餐?不过,不会算去哪里能派上用场?在兵部点不清兵马粮草,在工部量不出城楼高矮,到了钦天监恐怕只能跳大神。”

    只能跳大神的多铎脸色越来越难看,坐直了肃容道:“你等等,我重做。”

    “嗯。每题限时一刻钟。”钱昭递了张稿纸给他。明时官学会教童蒙一些九数,私塾大约会设珠算,但因科举不考,国子监都不设书算课,有些科考而上的进士老爷可能买个菜蔬都要扳着指头数数。其实世家大族的宗学还是会给子弟开设算课,但不甚重视却是真的。

    静下心来,倒是把错的两道演算完了。只是最后一题,抓耳搔腮,涂了又涂,还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钱昭叹气,心想兆亿之数果然还是太难了些,便道:“计第三十二日无误,便算你对了。”

    多铎倒是松了口气,但心头的烦躁翻上来便压不下去。正巧冯千来禀报,新进受封的端重郡王博洛来访,便搁笔道:“我去见见,他刚从南方回来,不好怠慢。”

    钱昭无奈,只能点头放他出门,却道:“晚上回来再花一刻钟也就是了。”

    多铎忽觉头皮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正房,也不曾回来与她一起用晚饭,被拉着去博洛府里喝酒听曲去了。半夜回家,怕吵着钱昭,便歇在了佟氏屋里。

    英额尔岱几乎每日都来,有时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多铎作陪了几回,实在是煎熬,听他们说什么“钞关税”、“竹木抽分”、“矿银”简直无趣到令人发指,于是之后也不来凑热闹了。正好有的是人陪他玩乐,京城内外的雅俗的去处都逛了个遍。

    钱昭初时也有些厌烦,但与老头谈了两次,倒觉得还算投契。多铎近日总是忙得不见踪影,她也给自己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这日午后忙完了家务,便让人寻了那两个唱曲的伶人进府。这二人最近常出入达官贵人之家,得的赏钱想来丰厚,衣饰装扮焕然一新。

    中年乐师宽袖对襟的烟灰鹤氅里头一件皂色皮袄,领口的貉子风毛微微漾动。他这回不弹琴,一管竹笛横在手中,颇有些仙气。这笛音似乎也与他的装扮一样,袅袅若烟,轻灵如风。唱曲的少年则是一袭月白直缀,身形更显单薄,但一开口便胜玉树琼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院中一阵微风拂过,片片红梅花瓣飘然而落,大多洒于雪地,有一两枚缓缓飞入乐师怀中,落在他衣襟之上。

    歌声飘渺,人若谪仙,一旁的二格格如梦似幻。钱昭闭目欣赏,手指随着乐音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多铎回府时,远远便听着主院歌声,走到垂花门下,便不再往里去,靠着门柱静听起来。同来的多尔衮与英额尔岱本不打算进内院,但多铎既然领着往里走,便不客气了。此刻却是一个个在院外大眼瞪小眼,到底有些尴尬。多铎堵着门,还能看见里头,他二人就只能在墙根听着随风而至的歌声。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一曲既毕,却是格佛赫先拍手叫好道:“虽不懂词,但真个好听呢!”

    二格格深以为然,满脸通红地点着头。

    钱昭笑道:“既然爱听,以后再叫他们进来便是。”说着吩咐卢桂甫看赏。这时却见泰良急匆匆进屋里来,便问,“王爷回来了?”

    泰良回道:“是,摄政王也来了,都在院外。”

    钱昭皱眉,心道,这登堂入室的到底想怎地。

    格佛赫识趣地当即告辞,二格格本想跟父亲请个安说几句家常话,可还是有些怕见那位伯父,也匆匆去了。

    钱昭命人关了东厢的门,换了一身衣裳,那边正房便又派了泰良来请。

    最近多铎早出晚归,钱昭睡得早,因而碰面也少了,今日一见,发觉颇为想念,因在人前也不好太过亲昵,只能握住她的手,附耳轻声说:“今晚不出门了,我俩说说话。”

    钱昭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既分宾主坐定,英额尔岱先道:“最近有些窒碍,有人……咳咳……惯于守财,不知福晋有无妙法?”

    钱昭想了想道:“有个法子或可一试,花名册上人等,若不如数缴清,便扣下从今往后的俸禄,以抵充本银与利息。如十万两本银,第一年本息可计十三万六千两,年俸一万者,扣除年俸,尚欠十二万六。今后若有禄米或者赏赐,也需先行扣减。”

    英额尔岱心道,此计毒辣,甚好。之前想了几个辙儿,都不如这法子简单直接。

    多铎笑说:“阿济格肯定第一个哭爹喊娘。”

    钱昭却道:“有摄政王威势在,不会。”

    多尔衮低头吃茶,没有说话。

    英额尔岱放松下来,便也端起茶盏,闲谈起来:“之前在衙门与汉官们谈起前明条鞭法,似乎大多数人对其骂声不绝,归于张居正擅权扰民。”

    钱昭回道:“条鞭法始于嘉靖年,看户部存档,张居正死去多年之后朝廷还予推行,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去。此法并非不好,初衷一为国朝增税简政,二为小民解劳役佥派之苦。只是理想高远,实行起来却总不如人意。”她吃了块点心,又喝了半盏水,才继续道,“及至后来,役银倒是收了,力差杂役增派却愈多,却不是当初立法之本意。其实,我以为条鞭法之败皆是因银而起。”

    “哦?这我却是从未听说,还请赐教。”英额尔岱曾看过她的“银论”,倒想听听详解。

    多铎对于“条鞭法”之类,闻所未闻,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实在是不想干坐着听天书,于是扯了扯她衣袖。

    钱昭看他一脸憋闷,未免好笑,却还是耐心解释道:“朝廷税制,原除田赋外有各种正役徭役,比如催办钱粮、兴修河工、上供物料等等,小民不堪其苦,朝廷征收起来也十分麻烦,中途也容易作弊贪腐。说个典故你便明白了,京城库房监收,惯例向解运之小民索取贿赂,花了钱可以以次充好,不花钱则良品也被定为劣货。万历初年,神宗帝外祖父武清伯李伟收人酬金,将劣等供布输入库中。张居正抓了把柄,拿着瑕疵之布向太后抱怨,借此将监收之官员宦官重新撤换。”

    多铎咋舌道:“胆子真肥!”

    钱昭心道,这算得上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事多了去了,嘴上却只是笑笑说:“所谓条鞭法,即是将所有田赋杂役一概征银,量地计丁,按田亩折算缴纳,所有杂役,则由朝廷雇工完成,而解运之事也转为官府承担。”

    “原来如此。”多铎终于明白。

    多尔衮本是一知半解,也不好下问,经她一解释,也是恍然大悟。

    英额尔岱早已不耐烦,催促道:“福晋还请说说如何因银而败!”

    钱昭觉得肚饿,也顾不得失仪与否,不时吃些糕点,这时又找着空拿起块桂花年糕咬了两口,咽下去后,让牧槿拿棉巾擦了手,才道:“条鞭法在南方易行,皆因南方民富而银贱,苏松植棉,杭嘉栽桑,福广则种蔗榨糖,农田种稻者不过十之二三,外洋之银源源而来,故而征纳役银实是解民之困。然也因此更无人种稻,一旦遇灾年,外供之米断绝,那便是攥着银子也得饿死。而西北诸省,因税收折银,在秋收后谷物价格往往跌至一半,小民无积蓄,为缴役银,只能将手头粮谷低价沽出,巨商富民从中渔利,条鞭法害民之说由此而来。另有一条,便是‘火耗’之弊,银两熔铸有所损耗,谓之‘火耗’,地方借口增派,少的每两二三钱,多则四五钱,有甚者倍于正赋,不过是巧立名目鱼肉乡民而已。”

    钱昭说得累了,他们似乎还意犹未尽,她经不得饿,便不客气地赶人。

    多铎送他们二人出府,英额尔岱先行去了,他便拉着多尔衮道:“哥,这一回我要出十五万两,家里可没余粮了。”

    多尔衮白他一眼,道:“你还来跟我哭穷!明年转回来本息不会少你的。”心想,这混蛋兄弟真没一个省心的,这些年来他和阿济格哪个少捞了?

    多铎嘿嘿笑道:“这我知道,只是最近银钱不趁手,你借我五万之数如何?”

    多尔衮听他随口讹来,不悦道:“要这许多钱做什么,禄米还不够你吃的?”

    多铎回道:“我盘了一个园子,开春来要好好收拾一番。她不是怕热么,整修起来消夏之用。”

    多尔衮气得不轻,但也不好发作,转身就走,丢给他一句:“此事回头再说。我今儿去尼堪府里吃酒。”

    多铎扯着他问:“哎,你去找他做什么?”

    多尔衮回头笑道:“前儿他说寻了一个江宁府来的班子,其中一个颇肖陈圆圆。我没见过那陈圆圆,去瞧瞧也了了一桩心事。”

    一席话说得多铎心痒难搔,吩咐泰良去跟钱昭说,他有事要出门。兄弟二人便联袂寻欢去了。

    钱昭在房中等他吃饭,不料却等来这么个回复,自然有些恼怒,但她惯于自得其乐,过后便丢开了。

    随后几日,多铎经常夜不归宿,她因睡得早起得晚,倒也没发现不妥。直到一日,她晚上睡不着,半夜起来批改户部选卷,黎明熄灯后也无睡意,靠在临窗炕上时而翻几页书时而神游天外。而多铎此时才从外头回来,一干奴婢都是训练有素,院中并无喧哗,他就这么悄悄地回正房睡觉去了。

    钱昭心中起疑,开始暗中留意他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