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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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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希老奸巨猾,桓祎讲理不成反倒吃了闷亏。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被南康公主唤去,本以为会受到责备。万万没想到,南康公主详细问明经过,并没有发怒,仅是冷笑一声。

    “庾始彦倒是做得出来。”

    几十岁的人了,和一个未及冠的小郎君耍心机,当真是好大的能耐。亏他觍颜自称郡望家主,也不怕庾冰泉下有知,再被气死一回。

    “阿母,儿错了。”桓祎俯首在地,满面羞愧。

    明明想好为阿弟出气,找庾攸之讨回一个公道,结果却被对方算计,讲理不成反弄得无礼,他真是没用!

    “你想为瓜儿出气是尽兄长之责,心是好的。但自作主张,行事莽撞,才会有今日教训。”南康公主缓声道。

    “儿愚笨口拙,自不量力,未能为阿母解忧,反为家中增添麻烦,实在愧对尊长。”桓祎更觉得惭愧,满脸赤红。

    “吃一堑长一智。记住教训,以后便能少吃亏。”南康公主未见厉色,反而耐心教导。长袖铺展在膝侧,仿佛两面锦缎织成的绣扇。

    “经过此事,你当收一收莽撞的性子,凡事三思而后行。”

    “诺。”

    “你父乃是当朝大司马,你母乃我陪滕,纵非宗室女也属中品士族。你不可妄自菲薄,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换句话说,庾攸之算什么东西,敢当面抽鞭子,就该两鞭子还回去!

    “诺。”

    “世子的出身并不高于你。”南康公主挺直背脊,望入桓祎眼中,正色道,“桓济桓歆更是如此。”

    桓祎愣愣的坐着,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你且记住,同样是大司马的儿子,你不比别人差。纵无才学又如何?除了乌衣巷那几家,吴、兴两郡士族当面,照样无需低头。”

    桓祎再次脸红。

    这一次却不是羞愧,而是激动。

    “阿母教导,儿谨记在心。”

    “明白就好。”南康公主满意点头,“今日事不必放在心上。人生在世,又不是全靠名声活着。”

    也只有庾希,才会动这样的奸猾心思。不似士族家主,反倒更像个后宅妇人。难怪数年都被夫主压住得抬不起头。

    “得谢氏相邀,上巳节日,你同瓜儿同往青溪。我倒要看看,建康人会说些什么。”

    “阿母,儿同阿弟往青溪?”桓祎有些发憷。想起曲水流觞,吟诗题字,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谢氏郎君亲自来请,为何不去?”南康公主蹙眉,恨铁不成钢道,“有点出息。”

    “……诺。”

    “回去吧。”

    “诺。”

    桓祎恭敬行礼,退出房门。

    南康公主不再正身端坐,而是斜靠在矮榻旁,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李夫人无声挥退婢女,亲手为公主除下金簪,解下发髻。其后令人燃香,跪坐在榻后,将公主的头放到腿上,轻轻揉着公主的额际。

    “阿姊费心了。”

    “不费心行吗。”

    南康公主合上双眸,秀发披散,两鬓竟隐现几线白丝。

    “瓜儿自幼身子不好,此番又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几夜都睡不好。前头几个都不省心,只有这个还能教一教。”

    可惜就是不开窍!

    如果桓祎开窍,有南康公主帮扶,临贺县公又岂会落到桓济的头上。至于世子之位,南康公主压根不稀罕。

    两晋公主出嫁,嫁妆极其丰厚。

    南康公主身为嫡长女,陪嫁的绢超过三百匹,金银铜钱以车运载,更有田产奴仆无算。当年庾太后的库房,儿子没得多少,九成都给了亲女。

    桓容为公主亲出,天子是他的表兄,降生就得封县公。又背靠桓家势力,何愁没有出身?倒是几个妾生子,整日起歪心。这回更胆大包天,要害他的性命!

    想到桓济暗藏祸心,指使仆人加害桓容,事后却能不留证据,南康公主便银牙紧咬。现在尚且不能如何,总有一日……

    李夫人温柔颔首,纤纤玉指梳过乌发,挑出半截白丝,轻轻扯断。南康公主睁开双眼,发现是一根白发,不由得叹气。

    “阿姊之心,四郎君总会明白。”

    声音婉转,长袖轻摆,露出半截玉臂。纤指微动,白丝已被包入绢布,藏进袖中。

    “你留这个做什么?”南康公主笑着问道。

    “就是想留。”李夫人红唇微翘,刹那间眼波流动,端得是俏丽无双。

    桓容得知殷氏来人已走,又听到桓祎惹祸,归家即被南康公主唤去。想起总是为了自己,不顾阿谷和小童阻拦,披上外袍就疾步而来。

    行动间发尾轻扬,如黑缎滑过回廊。

    寻到南康公主所在,跨过房门,正好见到美人相怜的一幕。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觉如何,更招手让桓容入内。后者却是耳根泛红,头顶冒烟,尴尬中生出疑问:妻妾相合到这般地步,未知桓大司马究竟作何感想?

    两晋士人洒落。

    桓大司马或许、应该不会介意?甚者,还会笑呵呵视为佳话?

    不成,不能再想了。

    桓容连忙摇头,眼前这可是亲娘,如此“污”的想法实在太不应该,简直是大逆不道。

    “坐到阿母身边。”

    南康公主坐起身,唤婢仆送上汤茶和几碟干果。

    “这是临海郡新出的花样。”指着一盘酥脆的麻花,南康公主道,“做法似寒具,味道却是更好,正好给你用。”

    “谢阿母。”

    桓容端正坐下,拿起长筷。麻花撒了糖粒,却不是太甜,相当松软,极好下口。

    一连吃了三块,正想去拿第四块,桓容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果然发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正看着他,神情都有些微妙。

    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桓容到底没舍得停手,干脆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将几碟干果点心全部消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解释什么的,稍后再说。

    “瓜儿,”南康公主面带忧心,“可是有哪里不适?”

    儿子不吃饭,她担心;饭量不大,一样担心;一夕饭量猛增,却是更加担心。

    “阿母,儿无事。”

    吃完最后一块果干,桓容擦擦手,端起水盏一饮而尽。

    南康公主上看下看,仍是不放心,到底让人唤来医者。

    “小公子无碍,未有积食之状。”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面面相觑,看着尚未撤去的漆盘,这还没有吃多?

    “阿母,儿确实无碍。”桓容趁机笑道,“医者的药方甚好,儿服用之后,不只伤情好转,更是胃口大开。”

    “果真?”

    “儿不敢妄言。”

    “好,甚好!”

    南康公主大喜,令婢仆取布帛谷麦赏赐医者。

    曹魏之时,中原币制混乱,百姓改以布帛市货。

    两晋沿用曹魏之法。至晋室南渡,中原钱币和孙吴旧钱通用,可谓相当混乱。

    鉴于此,朝廷曾一度想废钱,全部改用布帛。虽未能成,上至士族下至于寒门,有能者多藏金银绢帛,黎民百姓更以粮布为贵。

    医者领到赏赐,大喜过望。

    本以为小命堪忧,哪想到桓容突然转好,更有意外之喜。虽无证据表明,桓容饭量增加一定和药方有关,但也不能咬定无关。

    桓容有心,医者有意,这场突来的变化轻易被掩饰过去。

    医者退出房门,桓容正襟端坐。见南康公主心情不错,开口询问桓祎之事。

    “不是什么大事。”南康公主笑道。

    “瓜儿无需担心,这两日好生休息,上巳节时,阿母会挑几个机灵的陪你一同往青溪。”

    “阿母,”桓容斟酌两秒,道,“可否多遣几名健仆,最好出身南府军。”

    “为何?”

    “安全。”

    “好!”

    想到日前之事,南康公主当即拍板,将跟随的健仆增多一倍。

    “谁敢欺负我儿,定要他好看!”

    桓容连连点头。

    必须说,有个“女王式”的亲娘当真好啊!

    “另有一事,”桓容话锋一转,说道,“阿兄今日出门,可曾报知阿母?”

    南康公主没有出言,神情慢慢变了。

    知晓南康公主听了进去,桓容起身离开,不忘顺走剩下的麻花。

    回房之后询问阿谷和小童,往年的上巳节究竟是什么流程。此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重要的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待他离开后,南康公主唤来阿麦,冷笑道:“查一查四郎身边的人。”

    儿子提醒了她,以桓祎的脾气,就算要去“讲理”,也不会罔顾礼仪,未告知嫡母便驾车出门。而郎君离府半日,竟无人告知于她,反倒出事后才得到消息。

    若说这背后没有猫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日只梳理干净瓜儿身边,倒是忘了,四郎身边和府内都该好好查一查。”

    阿麦领命退下,南康公主重新躺回榻上。李夫人素手轻扬,一下下揉着公主的额角。

    青铜炉四周香烟袅袅,悬挂在榻边的珠串流光溢彩。

    满室闻香萦绕,安谧静好。

    谢玄回到家中,得知青溪里发生的事,不由得长眉紧蹙,心生怒意。

    “好一个庾始彦!”

    压下怒火,谢玄顾不得换衣,匆匆前往谢安处。

    庾始彦抓住机会,不会轻易罢手。

    今日之事不论,上巳节时定不能出现差错。不然的话,桓容之事未解,谢氏也会被庾希拖下水,无端染湿鞋袜,袍角溅上污泥。

    庾希自作聪明,以为得计,却不慎惹上谢氏。

    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桓氏问题未解,庾希又惹上谢氏,不是鲜卑人和氐人动向未明,谢氏便会出手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