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海上华亭 > 74.第 74 章

74.第 74 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谢

    但花大钱弄来的东西, 干嘛突然又不要了, 白白损失了一笔钱。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小九爷靠在后座上,一句话也无,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车里的气氛,异常凝固。

    老闫终究还是不敢开口问,闷头只管开车,终于赶在六点前, 抵达了火车站。

    冯恪之顺利地从头等车厢里接到了人。

    冯家八女冯令美皮肤白皙,身段极好, 自己经营一家时装公司,人称上海商界女杰,打扮自然时髦而华贵,看到弟弟来接,十分欢喜, 笑道:“你要是有事, 不必特意跑来接我的。我有人跟着, 何况又不是不熟路。”

    冯恪之的脸上, 早已一扫刚才的霾色, 春风满面, 亲自提起冯令美的私人衣箱, 一边引着她往车去, 一边说:“我倒是不想来的, 只是姐夫有命, 我怎敢不从?姐夫不在上海,否则必是亲自来接八姐你的。”

    冯令美哼了一声:“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了。”

    冯恪之眼睛都没眨一下:“字字是真。姐夫还特意叮嘱我,要去荣记给你买一盒糕点。不信你问老闫。我要是有半个字哄八姐你,就叫我被爹逮住再关禁闭。”

    对面老闫疾步迎了上来,接过冯恪之手中的箱子。

    冯恪之替冯令美打开车门,姐弟一道坐了进去。

    老闫安排好冯令美的两个随从,随即上了车,正要开动,看见冯令美的视线落在那盒糕点上,急忙说:“是姑爷嘱托九公子去买的。说八小姐你喜欢吃。”

    冯令美笑了笑。

    汽车开动,冯恪之问:“八姐,大姐最近身体怎么样?掉发还很厉害吗?”

    他顿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又闭了口。

    “接受美国医生治疗后,身体已经好多了。最近吃中药在调理。先前掉了的头发,慢慢也有些长了回来。瞧这样子,很快就用不着戴假发了。”

    冯恪之笑了:“那就好。”

    冯令美瞥了眼弟弟:“知道你和大姐亲。你这么关心大姐,自己多回南京陪陪她就是了。还有,你呀,要是能再听话些,大姐就更高兴了。”

    冯恪之说:“我现在还不听话?爹和大姐要我去经济处学做事,我就早晚钉在政府办公室里,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顶多只是闲暇打打小牌跑跑马罢了。”

    冯令美说:“你知道就好。咱家不缺拿枪的,但就你一根独苗。这世道乱,谁知道哪天就打仗了。你平安第一,不要想别的。”

    冯恪之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八姐你放心。叫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还有姐夫们和爹,全都放心。”

    冯令美伸手,拧了下他脸,笑道:“年底没几天了。爹发过话,等我结完公司的帐,带你一起回南京过年。”

    冯恪之唔唔地应着,姐弟说说笑笑之间,汽车朝着位于城西的冯公馆而去。

    车里的那个人,不是善茬。

    孟兰亭没有回头,却也感觉到了身后两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的心里忽然有点不安,急忙加快脚步,恰好这时,一个车夫拉了辆空车从对面跑来,向她招揽生意。

    孟兰亭连价钱也不问了,急忙坐了上去,叫车夫送自己去之华大学。

    “我有急事,麻烦您快些。”

    车夫应声,拉起黄包车,掉头疾步跑了起来。

    孟兰亭还没来得及坐稳,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轰之声。

    那辆黑色的汽车,从后疾追而上,车头猛地打了个拐。

    “吱——”

    伴着一道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之声,车身一横,一下就将黄包车顶死在了路边。

    地上的一滩雪水污泥溅得老高,溅在了孟兰亭的裤管上。

    车夫更是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

    孟兰亭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啪”的一声,放在座位侧的糕点包,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的污泥坑里。

    “白瞎了你的——”

    车夫惊魂未定,抬起头。

    开汽车横路的,是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俊俏得很,脸色却有点难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两只眼睛,盯着自己拉的那个年轻小姐。

    车夫一愣,立刻猜到了。

    怕是故意的,要找这小姐的茬。

    知道自己惹不起,车夫硬生生地吞回了骂人的话,转头对着孟兰亭,陪笑道:“这位小姐,您行行好,下来吧,我不拉了。”

    孟兰亭从黄包车上默默下来。

    车夫拉起空车,一溜烟地跑了。

    “说吧,要多少?”

    冯恪之直接道。

    孟兰亭转脸,看了眼正往这边追上来的那个老闫,迟疑了下,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卖。”

    冯恪之从车上下来,绕到孟兰亭的面前,停住。

    他的视线落在了孟兰亭的脸上,两人短暂的四目相接。

    “别在老子面前端你那点清高了。老子要买的东西,你卖最好,不卖也得卖!”

    他转个身,从汽车的一格暗屉里掏出一叠还扎着中央银行腰封的崭新绿票,全是百元钞,抽出来,一张一张地往孟兰亭的大衣口袋里塞。

    “看清楚了,美钞。”

    “够不够?”

    “够不够?”

    孟兰亭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刚才这么近距离的对望,第一眼时,她的脑海里,忽然竟还浮出了旧书上曾有过的对少年君王的一句溢美之辞。所谓“风表瓌异,神采英迈”,大约也就这样吧。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那双飞扬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眼神,是如此的轻慢和张狂。

    身上的宿烟味道,还有眼底没有散尽的那层淡淡的红色血丝,更是令人联想到了纵欲无度四个字。

    冯恪之一口气塞了七八张,停了下来。

    “还不够?”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往下扫,依次扫过她被宽大的粗花呢旧大衣隐住的胸脯和腰臀、穿了条溅着点点污泥的灯芯绒裤的双腿,最后又落回到她的脸上,举起那叠钱,朝她面门甩了甩。

    纸张发出一道新钞特有的轻微的悦耳哗哗之声。

    “老实说,别说一把头发了,买个人,原本也是用不了这么多的。”

    他撇了撇嘴,将剩下的钱,全部插进了孟兰亭的口袋里,说完转头,对着已经跑了上来的老闫说:“拿剪刀去!”语气是命令式的。

    老闫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不愿卖她的头发。

    但九公子的脾气,从小到大,但凡看上眼的,非要弄到手不可,他更是知道。

    他看了眼露在那个小姐的大衣兜里的整整一叠绿票的角,心想就算不愿意,这也不能算吃亏了。非但不吃亏,还是笔横财。到荣记借了把剪子,拿了回来。

    “给我剪!”

    老闫哎了一声,操起剪子来到孟兰亭的身后。

    孟兰亭浑身的血液,在血管里轰轰地奔着。

    如此寒冷的天气,她却感到浑身发烫。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的牛毛般的细细针头,在扎着自己。

    她的祖父进士出身,署巡抚、总督,倡导洋务,捐馆于军机大臣的要位。毕生实干之功,虽不能扭转乾坤改变末日皇朝走向灭亡的结局,但却公廉一生,去后得文靖公谥号,清名不坠。

    她的父亲,虽种田南山,却也是安贫守道,学术有成。

    从她记事起,乡里无人不敬孟氏宗祠。

    现在世道固然变天,从小到大,她也不曾享过一天的富贵,但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受到这样的羞辱。

    她真的想把插进自己兜里的那叠钱,狠狠地拍回到对面的那张脸上。

    但是生活,却早就已经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胳膊,不要和大腿扭。

    她来上海的目的,是为了找自己的弟弟,不是触怒这种万一疯了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的地头蛇。

    她站着,一动不动,僵硬得仿佛一尊石像。

    “姑娘,我剪了啊!”

    老闫嘴里嘟囔着,剪子左右比划了几下,犹犹豫豫,仿佛有点下不去手。

    冯恪之从眼角斜睨了孟兰亭一眼,推开老闫,自己转到她身后,抓起了那条辫发。

    触手又凉又滑,柔软如丝。

    这种感觉,仿佛贴着手心,沿触感神经,瞬间传递到了中枢的每一个末梢。

    冯恪之胳膊一顿,五指下意识地收紧,捏了一捏。

    两人距离靠得极近了。

    她脸色苍白,乌黑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耳垂后,露出的那一小片奶白奶白的颈侧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一颗又一颗的细细的鸡皮小疙瘩。

    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久未有过的快感,通体舒泰。

    但还不够。

    他盯着眼皮子前这张线条精致的女孩的侧脸,拿起了老闫手里的剪刀。

    仿佛刻意似的,锋利的钢刃,慢慢地切绞着被他牢牢捏在手心里的这把柔软发丝。

    路人来回经过,不断地回头,老荣头和伙计远远张望这,却没有谁靠近。

    乌黑的发丝,一束束地断开。

    孟兰亭闭上了眼睛。

    仿佛过了很久,她的耳畔传来了最后的喀嚓一声。

    长发齐颈而断。

    冯恪之连剪刀带辫发扔到了老闫手里,双手插兜,扭头就走。

    老闫把露在孟兰亭衣兜外的那叠钱角往下压了压,低声提醒:“姑娘,你发了一笔大财。收好,别落人眼。”说完匆匆追了上去。

    孟兰亭停了一会儿,转过身,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所有的愤怒,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给吹散了。

    唯有那种无端遭人肆意羞辱,自己却无法反抗的悲伤无力之感,慢慢占满了她的心头。

    父母先后皆亡,唯一的弟弟,也生死杳茫。

    世上那么多的人,她却再也无人可依。

    她是没有资格软弱的。

    何况刚才,倘若遇到那人再坏个几分,自己又能如何?

    如今不过失发而已,应当庆幸。

    但是眼眶,还是忍不住慢慢泛红了。

    寒风吹来,她感到面庞湿冷。

    对面走来路人,投来讶然的目光。

    孟兰亭一阵羞耻,停了脚步,低头向墙,正在拭泪,身后忽然又传来汽车接近的声音,入耳似曾相识。

    她的心跳了一下,猛地回头。

    果不其然,那辆黑色汽车竟又追了上来,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那张她不想再见的脸,从车窗里探出,一脸的厌色。

    孟兰亭急忙扭头,飞快地抹去面上的残余泪痕。

    那人盯着她:“知道老子是谁吗,你去问问,全上海,谁不知道我冯恪之!”

    “老子看中你这一把头发,本来是给你脸,知道不?”

    “不就剪了你头发吗,跟死了爹妈一样。真他妈的晦气!算我今天倒霉,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扬手,从车窗里掷出那缕方从她身上剪下的发,掷在了她的脚下,再不看她一眼,驱车扬长而去。

    孟兰亭顾不得计较他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了。

    她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那辆呼啸而去的汽车,心跳得几乎跃胸而出。

    冯恪之!

    这么巧,难道这个人,就是冯家的那个儿子,冯恪之?

    ……

    天擦黑的时分,孟兰亭终于站在了之华大学的门口。

    已经放年假了,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只有门口还有保卫工人。

    周教授的名字,全校无人不知,被聘来主持数学系后,他和太太便一直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