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龙楼独望玉花飞 > 第一百零八章 春来拂雪

第一百零八章 春来拂雪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却说江鸾死后不久,皇后又胎死腹中,两件事儿撞在一块儿朝廷选首辅亦稍稍缓了缓。

    直到三月初,今上召集群臣廷推①,太子党人多势众,自然公推郭在象为首辅。不过形式上总要再推一个人选让皇上选择,所以闹了半天又把吏部尚书曹焕章也推在人选之中。

    这日偏暖,日头也好,秦拂雪细心把自己看的书取出来翻晒。她如今日日住在容春掌柜的私宅之中,原也是琴袖的叮嘱和掌柜的关照。

    秦拂雪的身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纯妃知道了,所以上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再一味出来接客,一旦被追查就要引起风波。

    妓生这口饭,本来就不是那么好吃的。

    秦拂雪势盛的时候,京都六艳被强压了一头,那几个教坊的管事早恨她入骨了。如今但凡纯妃那边放出一点儿罪臣之后的风声,那些人还不把谣言编得连谱都没有了?届时别说她过不下去,连累了雍台上上下下一大群人的生计,那事情就大了。

    依她本性,自然不愿做这样的事。所以早想先自退一步,回原籍为妓去了。

    可是她原籍北直隶保宁府,那里的风气不比京城那么开阔,往来的文人骚客没有京城那样多,人物也没有京城这样繁盛,更未必遇得到容春掌柜这样好的人。往后前途如何,都一概不知。

    好在容春掌柜欣赏她的才气,所以屡屡回护照拂,这才劝她仍住在京城,对外说她生了大病不能见人,其实悄悄在私宅辟出一个干净院落,独独养她在内,每日三茶六饭照顾着,不缺她的东西。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容掌柜这么大的事业,背后总也有几个靠山,换了常人,未必遮掩的过去,但她不同。容掌柜的相公岳行成曾做过一任教坊司的右云韶②,容掌柜也算是个官太太了。

    别看这右云韶只是个九品绿豆般的小官,他可管着京城十八个大教坊上上下下几千号妓生、女乐,许多妓女都直接叫他爹的,按着历来的规矩,这个“爹”是她们所有人的主子,日常不送他脂粉钱,在妓女这一行里是混不下去的。若是私妓想要转升官妓,不打点好这个人,一辈子都拿不到妓籍,只能成为千人睡、万人骑的游娼,下作低贱。

    幸而容掌柜的相公为人十分清正,并不肯受人好处,又热爱女乐,也尊重妓生里的前辈、有才之人,在他治下,北京城的女乐比南京城还出名呢!官员文人们都说,北国赛过江南好,那是因为当时北京的名妓多得数不胜数。

    后来他年老退职,妻子又病故在家,竟把当时的一个年长的妓生容氏赎了出来,恢复民籍并娶她为妻,一时传为妓女之间的佳话传说,而容掌柜在他襄助之下才以区区女子之身,有了这么大一份事业。

    秦拂雪这个人才,正也是容掌柜和岳云韶把她从京东瑞春教坊挖角过来,委以重任的。瑞春教坊虽是官办,却卖艺兼卖身,所以秦拂雪逃了出来,对二人视如再造父母。岳行成膝下没有女儿,也就把她看做女儿了。

    若非岳云韶的厉害,恐怕秦拂雪这尴尬的身份,岂能保守清白不卖身求荣?早被人翻出来闹个底朝天了。

    岳府之中有一片小小花园,天候正佳,她叫人把长板凳子一只只搬出来,又把自己看的一套又一套书取出,在这日光之下,细心地铺在板凳上晾晒一翻。

    秦拂雪方还在翻动书页,忽然看到一本笔记中还留有自己和琴袖二人相互酬和的一些诗句,更想起当日琴袖曾写下“自守三分色,流放万古辉”这样豪迈的诗句,不禁潸然泪下,抚书叹息:她还好么?她几时走得到江西去呢?江西那么远,秦拂雪只觉有路有万里,山有千重,禁不住想到之前自己的鲁莽将她害到这般田地。

    虽说春已渐来,可是旧日的冰冻并未一概消去,满树苍松还挂着冰锥子。秦拂雪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忽然目见一棵迎春上已经结出了花骨朵。这含苞欲放之态,顿令她哀愁消逝:琴袖一定能回来的,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秦姑娘?秦姑娘……”远远听见容春的呼唤,秦拂雪循声望去,看见她有急色,便福了福问道:“妈妈怎么这时候回私宅了?有何吩咐,女儿自去办理。”

    容春道:“今儿早上有位爷说,一定要你陪他喝酒,听你弹琴呢!”观她容色,又兼亲自来告,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不能不亲自来请:

    因为容春知道:以秦拂雪的脾气,若不是她自来,是一步不肯迈出去的。

    “妈妈不是告诉人说我生了大病,已不见人?如何又会让他知道我安然于此?”

    容春笑道:“他是老爷的一个忘年交,是值得你去见见的,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此处不见人吧,日后他官途亨通,你多见了他,也有了依靠,不用怕你的出身影响你的出路。”

    秦拂雪听后默然半合,心里并不愉快,只碍于长久吃人家闲饭也不便推辞,只能微微颔首,柳眉低垂,道:“妈妈,可否与我说一说他尊名如何,现居何职。”

    容春道:“那位爷姓张,名叫张思慎,字伯全,号泰轩,在内阁里有公差。你若讨他喜欢,叫他泰轩公更好。他为人甚是清高自傲,从不狎妓,只是听说你的大名,独独要与你见面。”

    秦拂雪心里一听就觉得想吐:什么欺世盗名的家伙,什么从不狎妓?都是装样子给人看的,这也能叫清高孤傲,那何必要见她!但为他是岳老爷的忘年交,不便与他计较这些。于是答应下来,但问:“妈妈,我现在是不便之身,出门不宜,何处与他相见?”

    容春一指厢房笑道:“他人就在这儿呢!你快捧着琴去见见吧!”

    秦拂雪点头,命胜仙将自己房中一把古琴取来,冷泉已经被砸烂了,她手上也没有好琴,这把琴是岳老爷从教坊司里带出来的,虽然比不得冷泉,但也凑合。

    秦拂雪故意走得极慢,胜仙抱着琴两三步到了厢房,秦拂雪却不这样,迈着小碎步子,看着地上交杂的鹅卵石,三步一挪,半日不至。

    胜仙刚捧琴至,就闻见里头一股酒味,心想:大白天的喝成这个样子,也算是朝廷命官么?

    刚思想完,里头已经大笑起来:“都说秦拂雪是京城第一名妓,怎么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可见天下文人一起子都是瞎子。”

    胜仙一听这话,刚把琴摆好,就嘟哝道:“老爷才胡说,我家姑娘还没来呢!”

    张思慎睁着醉眼看了看胜仙,道:“嗯……模样虽好,就是还算不得什么第一风流人物。”刚刚说完,只听见一阵冷哼,秦拂雪已经到了。

    她一不打躬、二不欠身、三不问好,只是用冷眼的余光扫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张思慎,只见眼前之人二三十岁的年纪,中等身理,不胖不瘦,形容普通、头发蓬乱,脸上油垢甚是不堪,这等仪容连做她马夫都未必配得上呢!

    因想毕,走到一把椅子前,轻轻坐下,慢悠悠摸了摸胜仙搬来的琴,一言不发。

    张思慎一看秦拂雪身着一件青莲色竹叶暗花大袖,通身上下,干干净净,不施脂粉,已然诧异,次见此女容貌如仙如神,更是把酒都惊醒了。

    可转而又沉醉于酒中,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句:“姑娘为何不发一语?哑巴了吗?”

    秦拂雪轻轻一叹道:“张公来请时说,要我侍酒,可是自己已经先喝起来了,失约在先,奴敢怒不敢言……”

    “哟!”倒是头一次见她这样有气性的女子。张思慎不免好奇起来,先拜了拜道:“我从不狎妓,所以不明白你们的规矩,这是我怠慢在先,恕罪恕罪。”

    秦拂雪只是一味将琴调好道:“张公这样说,奴禁不起。”于是指间一动,一曲阳关三叠缓缓而来。

    起初,张思慎只是闷着边听边喝酒,听至一般,忽然靠在凭几上低头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一曲奏毕,张思慎无话可说,只是愣愣看着秦拂雪。

    秦拂雪悄悄用余光打量他,还没看一会儿,忽然张思慎的眼睛里迸出一道泪花,嚎啕大哭不止!

    这一哭把秦拂雪吓坏了,赶紧吩咐胜仙拿茶来给他醒酒。不想胜仙刚把茶端到他口边,张思慎一把将凉茶浇在头上,大哭大笑。

    胜仙正要喊人来,秦拂雪却摇了摇头。胜仙方瞧瞧问:他可是疯子?

    秦拂雪道:“你别急,且看他一会儿。”

    张思慎哭闹了一阵,忽然醉倒在凭几上睡着了,秦拂雪给他盖了一条毯子,正要起身走呢,不想一把拉住秦拂雪的手不肯松开。

    秦拂雪挣不开他,正在苦恼之时,忽然容掌柜笑着进来了道:“秦姑娘,杭公子找上门来了,你们一块儿聊……”

    秦拂雪往门外看去,整个人僵住了,而杭梦苏也呆呆望了望门内,死死盯着张思慎那只不安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