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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纵使相见应不识(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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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班瑞家规模庞大的神堂,可以容纳魔索布莱城所有的贵族,但在身躯庞大的蜡融妖们看来,这座神堂还是太小。

    那些身躯最庞大,看上去地位也最高的蜡融妖,环绕在蛛后神像周围。随着舞蹈,它们半液态的身躯逐渐凝实,色素在它们的躯体上沉淀,原本如同腐烂尸斑一样的深棕色渐渐变得更加黝黑。仿佛倒入模子里的石蜡,渐渐凝结成了卓尔女子的外形。

    在这些蛛后最宠爱的侍女们身边,那些伴舞的蜡融妖渐渐散开,它们粘稠的身躯汩汩冒泡,像是巫师烧瓶里煮沸的蜡液。

    烧沸的蜡液四溅而出,在空气中燃成焦烟,焦烟中浮涌着无数幽魂般的蜘蛛,它们扭曲着身躯,在神堂中恣意飞舞。

    所有的女祭司都低下头,对蛛后侍女们如此盛大的演出表示敬畏。

    只有班瑞主母昂着头,她干瘪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向我们命运的主宰,编织阴谋之网的女神致敬!”班瑞主母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些蜡融妖一般,“我亲爱的姊妹们,你们从深坑魔网而来,可曾带来了女神的神谕?”

    如果换了一位女祭司,胆敢如此放肆地对蛛后的侍女如此提问,这些蜡融妖并不介意品尝一下卓尔主母的血肉是什么味道。

    但是班瑞主母身为蜘蛛神后的选民,就算是蜡融妖们也要对她展示出相应的尊重。

    最为高大的那个蛛后侍女停下舞蹈,低下头打量着这个卓尔老太婆,它的声音空虚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班瑞主母,您预备举行一场盛大的杀戮晚宴,是想要取悦神后?”

    班瑞主母只是点了点头,将自己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递给了面前的蜡融妖。

    那枚戒指造型朴素,戒面也不过是普通的蛋白石,但是蛛后侍女看了一眼戒面上那个不起眼的花纹,却露出一点笑容。

    收下了戒指,蜡融妖又扫视了一眼神堂中的众多女祭司,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就算你们献上全城的男性作为祭品,对蛛后而言,这也算不上贵重的礼物。如果你们把庄严的献祭,当成了你们无聊趣味的发泄机会,在我看来,这是渎神!”

    随着这位侍女领班的话语,所有参加祭典的女祭司都跪倒在地,反应最快的那些主母甚至已经掏出了随身准备的各色魔法宝物,献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蛛后侍女们。

    然而领班侍女依然盯着班瑞主母,作为深坑魔网的高阶恶魔,她并不会因为班瑞主母的选民身份而忌惮什么,依然保持着质疑:“身为女神所宠爱的主母,您应该明白,举行一场如此盛大的祭典需要准备什么样的祭品。”

    蛛后的确非常喜欢卓尔社会的自相残杀,使用卓尔男子作为女祭司们日常的献祭,但是一场盛大的献祭,就不是献祭一群低贱的男性就算是了事的。

    在魔索布莱城漫长的历史中,越是规模庞大的祭典,便意味着魔索布莱城消灭了一个蛛后的大敌。

    在班瑞主母漫长的记忆里,她也只经历了两次真正的大祭。

    一次是哭泣战争期间,魔索布莱城将俘虏的数百名精灵王族献给罗丝。

    一次是班瑞家族独力重创了地底侏儒城邦,并且击溃了一支盾矮人的地底远征军。

    对于保守、固步自封的魔索布莱城而言,偶尔在深夜里潜入地表,在几个小时之内毁灭一个不到百户的小山庄,就是他们的极限。这样罕见的武勋,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么,这一次,班瑞家族拿得出像样的成绩吗?

    蜡融妖的目光落在了瓦罗身上,然而只是一眼看去,这个恶魔就发出了不悦的冷笑:“一个刚刚触摸到魔网的人类,这就是今天的最后祭品?”

    对蜡融妖的质疑,班瑞主母只是摇了摇头:“这个人类身上的秘密,远非你见到的那样简单。”

    领班侍女的身躯像液体般流动起来,像章鱼触手般的肢体衍生出来,毫不费力地将瓦罗卷到了半空:“那么我们来检查检查,在吾主的荣光之下,这个看上去不怎么有用的人类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

    ………

    阴影谷,在大陆中部的谷地诸国里,这里永远显得特殊。

    原因很简单,名震大陆诸国的老贤者伊尔明斯特,一直就住在这里。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伊尔明斯特,魔法女神的另一位选民,被人们畏惧地称作“阴影女巫”或者“幽灵女巫”的希伦,也在阴影谷西边的小湖畔安身。

    和她众多的姐妹们不同,这位性情温柔的女巫将自己转化成了一个地灵。她看上去像是一个珍珠色的半透明幽灵,实际上,她将自己与弥漫在阴影谷的魔力半同化,变成了一种近似不朽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她的敌人们畏惧地用“超越死亡的巫女”来称呼这位女士。

    此刻,希伦正站在伊尔明斯特的研究室里,在她和老贤者面前,是一座用宝石镶嵌的金属大门。

    “真的要开启这个传送门吗,哪怕你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就要面对黑暗精灵们的阴谋?”望着伊尔明斯特,这位教会了自己魔法和剑术的老人,阴影谷的女巫最后一次劝说道。

    “瓦罗·谭普是个管不住自己双脚的笨蛋。”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一手捏着大烟斗,看上去精力充沛的老巫师愉快地回答道:“不要说危机四伏的魔索布莱城,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跑到无尽深渊,去六指魔王的后宫采访那些无聊的八卦。但是帮助朋友脱离危险,这是一个绅士的美德。毕竟,像这么有趣的笨蛋,死一个就少一个了啊。”

    一边感慨着,伊尔明斯特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古代精灵铸造的宝剑上闪动着青白色的电芒,映照着他饱经沧桑的脸:“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些在邪恶仪式中献给恶魔与邪神的灵魂,就算是神灵,也很难再将他们救回来了。”

    老贤者轻轻一抖手腕,长剑的剑锋刺入了金属大门的锁孔。

    ……

    ………

    魔索布莱城的中央,贡夫·班瑞站在纳邦德林的底部。这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魔索布莱城上方的岩层,保证这个天然的地下大空洞不至于崩塌下去。同样的,这根石柱也是魔索布莱城的标准时钟,魔索布莱城的历任首席法师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用魔法点燃这根石柱上浓郁的魔力,让它有规律地进行报时。

    是的,在魔索布莱城的主母们看来,一位已经晋入传奇领域的大魔法师,他最大的责任和“荣耀”,就是当一个敲钟人。

    而在地表,像贡夫·班瑞这样的传奇魔法师,要么领导着一个强大的王国,要么创立了自己的城邦,哪怕是邪神的选民,也畏惧于他们的魔力,不会轻易地喊出他们的名讳。

    像大部分卓尔贵族男子一样,高大英俊的贡夫有着一张让人畏惧的严肃脸孔,他的姓氏、他的地位、他的力量,每一样都让大部分卓尔男子欣羡不已。但是魔索布莱城的首席法师,术士学院的领导者,所有高阶法师必须表示臣服的他,只能够被他性格狂躁的祭司姐姐当作奴隶一般训斥!

    没有一个男性像贡夫这样靠近魔索布莱城真正的权力圈子,但哪怕是贡夫,也不能够侧身其间,只能被动地等待着那些“母蜘蛛”们献祭、谄媚、聆听神谕、编织阴谋,然后以命令的形式转达给他这个首席法师。

    就像现在,班瑞家族最强大的男性,被赶出了班瑞家的神堂。

    因为首席法师的身份,贡夫不大可能品味到普通卓尔男子的日常生活——被羞辱、被玩弄、被拷打、被残杀。但是也正因如此,每当贡夫切身感受到“卑贱的男性”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受到的刺激反而更加强烈。

    就像现在,他敏锐的双眼,已经看见了班瑞家上空突兀出现的金属大门,却一点也没有多余的想法。这位魔索布莱城的首席法师稍稍偏了偏身体,将自己完全遮蔽在纳邦德林石柱的阴影下,专心致志地开始冥想那个点燃石柱的咒文。

    至于班瑞家上空的金属大门,交给万能的蜘蛛神后吧。

    ……

    ………

    魔力的强烈波动,瞒不过贡夫,当然也瞒不过神堂中的主母与蜡融妖们。

    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像是完全无视了班瑞家的神堂拱顶,就这么镶嵌在了拱顶中,从打开的门缝里,依稀可以看见一把长剑上缠绕的电光。

    一个强大的传送门开启,这是经常召唤下层界恶魔的女祭司们最常见的光景。

    但是对主母而言,需要她们拿起蛇首鞭和长剑参加战斗的时光,差不多都定格在了少女时代。早已离开了蜘蛛教院的她们,只有在争夺贵族家系排名的家族战争中才偶尔会真正进入战斗状态。

    而且在一场盛大的蛛后祭典之中,每个女祭司的位置就像是蛛网上的蛛丝,绝不允许她们轻率地行动。

    当然,班瑞主母和蜡融妖侍女领班有权力中止献祭,但不论是干瘪的老太婆,还是抓着瓦罗的蜡融妖,都只是饶有兴趣地望着神堂上空那扇大门。

    “这就是您预备献给蛛后的真正礼物?”

    “魔法女神最宠爱的选民,也是无尽深渊众多恶魔领主最感兴趣的人类。对神后而言,没有比这更珍稀的祭品了。”

    打量着班瑞主母干瘪的脸,蜡融妖领班补充了一句:“但是这个祭品并没有被绑好手脚,放到神堂的祭坛上!”

    “所以我举行了蜘蛛之吻的大祭,邀请了魔索布莱城所有的女祭司参加,并且有幸得到诸位的赏脸,如孢子粉般纷纷降临在这里。”

    班瑞主母非常愉快地回答道。

    身为一个高阶恶魔,蜡融妖领班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班瑞主母编织了一个小小的阴谋,而魔索布莱城所有的贵族家系和受到邀请的蜡融妖,都是这阴谋的组成部分。

    “蛛后会赞赏您的小把戏的。”

    在“小把戏”这个单词上咬了重音,蜡融妖领班发出了无声的精神波动,那是针对所有在场的女祭司和蜡融妖的命令:“渎神的地表生物冒犯了神后的大祭,神后从不会容忍卑贱的生物侵犯她的神威,而你们呢?受到神后垂怜与呵护的祭司们!”

    这些话几乎是在尖叫中发出的,但是对魔索布莱城的女祭司们已经够用了。

    每一个参加大祭的女祭司,不论是执政家族的主母,还是刚刚进入蜘蛛教院的见习生,全都拿出了全副精神,一面唱出赞美蛛后的祷文,一面挥舞着她们手中的蛇首鞭。

    看不见的魔力,以一种极其狂乱的形式朝着那扇金属门涌去,但是推门而入的那个老烟枪,只是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

    祭司的力量来自于神灵,所以祭司们所能调动的魔力形式往往显得极为单一。就像现在,来自魔索布莱城的女祭司们所释放的力量,毫无例外地都来自于下层界。那种标志性的毁灭气息,带着下层界特有的负面冲击,一眨眼就将这个不速之客瞬间吞没。

    然而叼着烟斗的老贤者,只是缓缓地推开门,在他的周身,原本无比狂暴的下层界能量就像是落在雨伞上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流走。

    “受到密斯特拉宠爱的选民,可以让攻击魔法无效化,显然罗丝的神术也是如此。”在纷纷忙着祈祷、施法的女祭司中,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见习祭司抬起头,望了一眼拱顶上那个神气活现的老烟枪,然后轻轻踢了自己的祭品一脚:“趁着这些疯婆子没有回过神来,我们快走!”

    就在“女祭司”拉住莫云的手腕,大群女祭司聚集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打扮妖艳的女祭司,靠着墙,一手抚摸着自己祭品的脊背,一手搭着凉棚打量着那个突然来访的老人。

    “海泡石的大烟斗,精灵铸造的雷鸣剑,还有那张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老脸,我可以肯定了,除了阴影谷的大贤者,没有谁胆敢这样直接进入魔索布莱城救人的。”

    曾经未老先衰的衰毁者,打量着那个抽着烟斗的老头,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挥一挥衣袖,将那些低阶家族主母的咒文化消于无形。

    但同样的,那些排名靠前的家族主母,她们虽然也装模作样地在念诵着祷文,但是这些家族主母最后释放出来的法术,都来自于她们胸前的项链、手指上的戒指,或者其他一些花俏的东西。谁也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底牌,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场合耗尽自己的力量。

    蜡融妖领班也并不意外这种画面——蜘蛛神后把背叛当成美德,那就不要指望这些卓尔城邦的统治者们对蜘蛛神后有什么忠诚心。事实上,卓尔城邦和蜘蛛神后更像是一种皇帝与诸侯的共生关系。

    皇帝给与诸侯大义名分,诸侯上交贡物以表示臣服皇帝。

    蛛后赐予神术给主母们维持统治,主母们则回报以成色不算纯粹的信仰心,并维持蜘蛛神后在卓尔城邦的唯一合法信仰地位。

    作为一位罗丝的近侍,蜡融妖领班很清楚,哪怕在罗丝的圣城魔索布莱,也有对罗丝信仰淡薄的欧布罗扎家族爬到了第三执政家族的高位上。

    至于班瑞家族……

    看了一眼依然镇定无比的班瑞家老主母,蜡融妖领班决定还是先放弃与这位蛛后选民争论。

    比起那些只懂得通过祈祷获得罗丝力量的女祭司,蜡融妖作为无尽深渊中著名的恶魔种族,它们天生就具备强悍的心灵异能,无师自通般地懂得多种法术。

    虽然说用魔法对付一位获得魔法女神青睐的老贤者,基本上就等于是自杀。但是无尽深渊的恶魔,无一例外地都是强大的战士,哪怕是被称为蛛后侍女的蜡融妖也不例外。

    只是一个眼神,闪动的身形就无声无息地逼近了伊尔明斯特,天生懂得灵能位移的蜡融妖是最优秀的刺客,而它们看似绵软如尸蜡的身躯,会在心灵异能的帮助下,转变成和精金长剑一样危险的凶器——

    只是在伊尔明斯特身周,看不见的力场墙将蜡融妖的触手轻而易举地阻隔在外,这位老贤者只是咬着他的海泡石大烟斗,烟斗中烟灰明灭,四周的魔力正疯狂地朝着那只烟斗周围聚集。

    到了这个剑拔弩张的当口,伊尔明斯特依然保持着他的沉稳风度,他的目光从蜡融妖身上离开,落在了班瑞主母那张干瘪的老脸上:“放了我的朋友瓦罗·谭普,魔索布莱城的主母,不要让你的城市卷入不必要的战争里。”

    回答这位老贤者的,是班瑞主母猛按在脸上的一副蜘蛛面具:“软弱的提议!蜘蛛女王从不接受和谈,魔索布莱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