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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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军议将要散了时,帐外来了一个探马。诸人在帐中都听到了这个探马坐骑疾驰的声音。人未至帐前,众人已停下了话语,或抬头、或扭脸,齐齐往帐外看去。军中有严令,不得於营内驰马,但有紧急军情的探骑除外。这个探骑驰马入营,直到快至帐前才勒住坐骑,滚马下来。

    众人看到,不觉都是心中一沉,知必是有了紧急军情。

    周澈离帐口最近,看得清楚,见这个探骑满头满脸的汗水、灰尘,神情焦灼,心道:“不好!这个探骑如此慌急,莫非是?”

    探骑冲入帐内,跪伏在地,叫道:“报!贼兵攻下了舞阳。”

    朱儁、皇甫嵩霍然起身。

    朱儁急声问道:“何时攻下的?”

    “今天上午!”

    “贼渠帅波才现在何处?”

    “现在舞阳城中。”

    “没有南下?”

    “没有。”

    “昆阳贼兵有何异动?”

    “暂时尚无异动。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两地信使来往不绝。”

    “下去吧!”

    “是。”

    待探骑离开后,朱儁转对皇甫嵩,说道:“将军,舞阳、昆阳两地信使不断,虽然现在波才与何曼尚无异动,但可以料见,他们定已在商议南下之事了!事急矣!”

    相比朱儁的焦急,皇甫嵩沉稳许多,他缓缓坐下,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注意到帐中诸人不少面现惊色,他晏然抚须,呵呵笑道:“吾等四万余步骑,距昆阳不过一水之隔,离舞阳也只有数十里而已,朝发夕可至。贼渠帅波才虽下舞阳,不足为虑!”

    “将军的意思是?”

    “既定计划不变,吾等依然明日下午渡河。”

    “若是昆阳的贼兵今夜出城南逃怎么办?”

    “麻烦朱将军遣你部人马若干去滍水岸边,佯装渡河。有此牵制,昆阳贼兵定不敢出城。待我部休整一日夜后,明天下午,你我就出兵渡河,击昆阳。”

    “倘若贼渠帅波才先遁?”

    “不会的。”

    “将军为何如此肯定?”

    “波才若想逃遁,岂还会与昆阳信使不断?退一步万说,即使他舍弃昆阳自行遁逃了,我适才闻将军言,他只带了一两万的人马,亦不足挂齿,不过是小益汝南或南阳的贼兵罢了。他要是遁逃了还好呢,减轻了我军渡河、击昆阳的压力,你我只要能把昆阳的贼兵留下,就是大胜。”

    周澈心道:“皇甫嵩甚是稳当啊!”

    行军打仗就该稳当,只有稳当才能使己方立於不败之地。

    皇甫嵩是个温恤士卒的人,在开过军议后,他仍没有歇息,不顾路途疲劳,马上就去巡营,视察部卒扎营的情况。等到营帐全都扎好,士卒吃过了饭,入住营内,他才回到早给他搭建好的帅帐里,吃了些饭食睡下安歇。

    皇甫嵩的这套举动与周澈恩结部卒差不多,这与汉家传统有关。为将者不但要有“将威”,还要有“将德”,要“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与众同好,与众同恶,同甘苦,共劳逸,只有这样才能使部众效死。两汉的名将在这方面大多做得很好。皇甫嵩世代将门,受父、祖的言传身教,在这方面更是做得极好,“甚得众情”。

    周澈回到自家营中,与荀攸闲谈,说起此事,两人感慨。

    荀攸说道:“朱公治军刚严,皇甫将军治军温煦。前汉李广、程不识皆为边郡名将,李广治军宽简,‘人人自便’,士卒咸乐为之死,程不识治军严烦,行伍整齐。今皇甫将军得李广之宽和,然观其扎营警宿,又有程不识的严烦,是兼得两将之长而无其短,今世名将也!”

    周澈以为然,心道:“皇甫嵩当世名将,如今有幸能从他征战,我应趁此机会偷学几手。”

    要论儒学修养,皇甫氏远不及周氏,要论治军打仗,周氏则不如皇甫氏。周澈虽读了不少兵书,前世又从书籍影视上得来了一些治军的经验,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落到实处殊不易。结恩、立威人人都会,这很简单,平时操练、战时冲锋这也不难,难的是具体的营务,是日常的繁杂琐事,全军的吃喝拉撒睡,为将者都要管,这就不容易了,他现下只有五千来部众,治理起来已觉甚是吃力了,以前在并州是有田丰、沮授、王智分担军务;而皇甫嵩率带了三万余步骑,观他治军却举重若轻,寥寥几条军令下去就能使全军井然有序。这就是吴子说的:“约者,法令省而不烦”。

    休整一日一夜,次日午时,皇甫嵩击响战鼓,与朱俊、文太守、魏校尉等将校官吏立於临时搭建起来的将台上,召集三军部众。

    集合的地点选在了巾车乡外一处空地上,四万余步骑络绎出营来到。

    周澈、孙坚各带本部立在部队的最左边。军中尚左指的是将军们,对士卒行伍而言却是尚右,“卒之行伍以右为上,示必有死志”,周澈、孙坚所带的都是自募之兵,不能和“王师”相比,位最卑,故在左边。

    皇甫嵩昨天见周澈等人时和颜悦色,和蔼可亲,今日他披甲立在将台之上,肩上挂绛色的披风,手按腰侧宝剑,面对集合完毕的四万余步骑,面容肃然,昂首直立,从最左看到最右,末了收回视线,说道:“汝等皆为我汉家忠勇。妖道生乱,祸害郡国,我军一路行来,汝等也看到了轮氏、阳城、阳翟、襄城、父城诸县的惨状,十室五空,路有死尸,孩童流离,家宅被烧,……。”他指向远处的田野,“野间青苗无人照管。颍川百姓苦矣!颍川离京师只有咫尺之远,汝等多是京师的百姓、三河的勇士,如果此次不能击败颍川贼兵,他们势必就会入掠京师、三河,那么到的那时,你们的家园也会变成这个模样。你们答应么?”

    四万余步骑嘈杂地应道:“不答应!”

    “幸赖颍川太守并及郡中一干吏员坚守住了阳翟,使得贼兵前进无路,不得不转而南下,以图与汝南、南阳的贼兵合。汝南、南阳贼势本盛,若是放任他们合兵,则贼势将不可制矣!汝等不要以为汝南、南阳离京师、三河较远,你们的家园就安然无恙了,试问,贼势若不能制,他们在攻取了汝南、南阳全郡后,会怎么样?”

    四万余步骑目注皇甫嵩,静听他说话。

    皇甫嵩环顾台下,大声说道:“他们肯定会再击颍川,进而攻入掠京师、三河!当其时也,贼锋利锐,汝等的家园还能够保得住么?”

    四万余步骑齐声答道:“保不住!”

    “所以,吾等救颍川、救汝南、救南阳,就是救京师、救三河,就是救汝等之家园,就是救汝等之父母、妻子、亲族!贼兵昨日已陷舞阳,可能很快就会南下汝南或南阳了,时不我待啊,诸君!吾等若不能赶在他们南下之前将之歼灭,则南阳、汝南不保,则京师、三河危矣!则汝等之家园将被烧掠!吾等出京前,卢将军、宗将军已带数万众去了冀州,击贼首张角,卢、宗二将军当代之名将,有他们去冀州,定然不日就能平定张角,传其首入京师,是汝等不必忧贼兵会从冀州击京师、三河。如此,贼兵只有从颍川入京师这一途径了。”

    皇甫嵩抽出佩剑,指向蓝天,昂扬地说道:“为保家园,敢不死战?”

    四万余步骑,骑士举马戟,戟士举步戟,矛手举长矛,弩手抽出佩刀,向天举起,同声大呼:“为保家园,敢不死战!”

    周澈也抽出了佩剑,指向天空,随声大呼,同时心中想道:“皇甫嵩临战励士,不说‘忠义’,而从士卒们的切身利益入手,用他们的父母、妻子、亲族的安危来鼓励他们作战。这是个挺好的办法。”

    皇甫嵩、朱儁带的部队大多是临时招募的京师壮勇、三河骑士,不是正规军,皇甫嵩、朱儁又是临危受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恩德未施,威严未立,不能指望他们如老卒那样俯首帖耳地听从命令,与敌人奋死拼战。这些部卒在从军前多是百姓,还不如桓玄部下那近千铁官徒,对他们讲“忠义”这些大道理没甚大用。临阵之际,一个是“忠义”和“战死”,一个是“逃跑”和“活命”,八成以上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故此,在这个时候,要想让他们死战,只有用他们的亲人、宗族的安危,用他们的家产、田地来激励他们。

    这一战,皇甫嵩、朱儁等将领是为忠义而战,部卒是为家园而战。

    誓师过了,全军开拔。

    朱儁部来的早,熟悉地理,由他们先行,皇甫嵩率本部随后。孙坚、周澈跟在朱儁部中。

    巾车乡离滍水不远,十几里地,行不多远,已至河边。

    朱儁昨天派了三千人拿着土囊到河边,装成渡河的样子,以牵制昆阳城里的何曼,虽没真的渡河,但已断绝了上游的流水。上次断流因是夜间,又急着渡河,故此没能彻底断流,河中当时还有积水,这次时间充裕,上游的流水彻底被断绝了,露出潮湿的河底。

    见朱儁、皇甫嵩率主力来到,昨天领兵出营断流的军官迎将上来。朱儁令部众暂驻河边,等候皇甫嵩,带着孙坚、周澈等人去到河边观看。

    上游的水昨夜就断绝了,今儿被日头晒了大半天,河底的泥土虽还比较潮湿泥泞,但比上次强上了许多。

    朱儁亲自下到河里走了两步,试了一试,颇是满意,回到岸上,对周澈、孙坚等说道:“不但步卒能走,骑士也能驰马过之了!”

    周澈、孙坚也下去试了试,回来应道:“确实如此。”

    朱儁问那个军官:“波才、何曼在河对岸布置的那五千贼兵,昨夜回昆阳后有没有再出来?”

    昨天这个军官率兵来到河边时,波才、何曼驻扎在河对岸的五千人还在,两支军马隔河对峙,入夜后,大约二更,这股人马撤走回昆阳去了。这个军官因得以把上流断绝。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再出来。”

    朱儁举首远望河对岸十几里外的昆阳城,尽管离得远,只能看到个城池的轮廓,但在平时城中嘈乱的人声便是在河这边也能隐约听到,此时却毫无半点声息传来。城中定是警戒森严。朱儁又问道:“贼何曼昨夜可曾遣军去舞阳?”

    “没有。”

    “何曼把对岸的五千贼兵调回城内,又不去舞阳。”朱儁冷笑,说道,“看来他是打算死守昆阳,与我军决一死战了。”

    正如荀攸、皇甫嵩的判断,何曼害怕会遭到汉军的尾击,既不敢在河边留兵马,又不敢出城去舞阳。

    周澈站在朱儁的身后,亦远望昆阳,心道:“因皇甫嵩的到来,颍川黄巾分处两城,不得会师。昆阳不足虑,早晚都能攻下,如今唯一所忧者,不知舞阳的波才会有何反应?”

    想到此处,他不觉想起了昨天皇甫嵩的一句话。皇甫嵩说:若是波才抛下何曼,自己遁逃了,倒是省了汉军不少麻烦。他心道,“皇甫嵩这句话或许只是为了宽解诸将,但说得还真对。要是波才单独逃遁了,我军打昆阳就省了许多力气,可以全力以赴,但若是他不肯先逃,则在我军攻打昆阳时,他必会来救。他要是只派三五千人来救倒也罢了,万一他亲带本部全军来救?一两万人马,是个小小的麻烦啊。”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麻烦”。

    须知,渡过滍水之前,是黄巾军占有地利,渡过滍水之后,尽管何曼有昆阳为凭,但却就变成汉军占有地利了,因为就如父城和昆阳隔河相望一样,昆阳和舞阳之间也有一条河水,名叫澧水,亦是汝水的一条支流。

    有了这条澧水在,之前是波才、何曼在滍水对岸阻击汉军渡河去击昆阳,现在就变成了汉军可在澧水这边阻击波才渡河来救昆阳了。

    何曼龟缩城中,汉军便无顾虑,待皇甫嵩到后,各部渡河。

    四万多步骑,渡河渡了一个多时辰。

    渡过河,依照昨日军议上定下的计划,先派兵去澧水岸边阻挡波才来救昆阳。因为在攻城时骑兵用不上,而在阻击敌人渡河时骑兵大有用处,故此,这支部队由朱俊麾下的三河骑士为主,辅以两千皇甫嵩部下的步卒,以越骑营的魏校尉为主将。

    分兵过后,魏校尉带部去澧水岸边,皇甫嵩、朱儁带余下的三万五六千人赶往昆阳。

    天黑前,皇甫嵩、朱儁带的主力到了昆阳城外五里处,停下筑营。

    昆阳城外没有大片的荒地,没办法,只有在田间筑营了。规划下营区后,数万将士或伐木取土,或挖掘壕沟,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皇甫嵩安排好扎营诸事后,对朱儁、颍川太守、周澈、孙坚等人说道:“趁天还没黑,走,吾等去城下看看。”

    诸人自无异议,带了两营骑士驰往城下,观察敌情。前行两三里,在离昆阳城不到两里的地方,诸人勒马停下,远望城池。

    苍茫的暮色下,昆阳城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城外空无一人,护城河上的吊桥早被高高吊起。城头上密密麻麻排列了数千士卒,执着各色的兵器,也在临城远望他们。在他们其中有几个或披甲、或丽服的人,应是带军的渠帅或小帅,也不知何曼是否在其间。

    皇甫嵩观看多时,微微一笑。

    昆阳城头的守卒太多,远胜早前阳翟守城时,颍川太守看得胆颤心惊,问道:“将军为何发笑?”

    “贼兵不会守城。”

    “缘何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