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北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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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八月，天气渐渐凉爽了。关中一带的农家，都开始修理农具，准备秋收。远山层林尽染，耀眼的红色和金色交融在一起，如同锦绣一般铺洒开来。近处一大片柿子林，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火红的柿子，甜蜜的汁水似乎快撑破皮儿。秋天，太甜蜜，太诱人了。
林中一条小路，落满了柿子树叶和秋日斑驳的光影，路旁拴着一匹马，正在伏在地上休憩。马儿似乎跑了很远的路，鼻孔里不断地发出声响，而它的主人，也在树上休息着，年轻的脸庞在秋天的阳光下，晒得有些发红。他闭着眼睛，脸上有些风尘，嘴唇有些干裂，枕在脑袋下面的手臂上有些伤，不过都是些皮外伤。
太阳向西移动，树影也跟着移动，天色暗下去了。树上的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不舒服，他摘了几个大柿子，便一跃而下，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向林子外驰去。他要在天没黑之前进城，最好还能找到一家客栈，吃一顿饱饭，再睡个好觉。
距离此处最近的是渭南县，不过到了县城估计也得半夜了。少年紧了紧腰带——确实有些饿了。县城里最好的客栈名为西北客栈，半道上听说这家客栈的饭菜是关中地区一绝，葫芦鸡、水盆羊肉、甑糕想到此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饿啊！
一路奔驰，进了城直奔西北客栈，客栈牌面大，不难找。此时已是深夜，店里除了几位稀稀拉拉的客人，店里的伙计一看少年下马，立即眉开眼笑迎上来。从客人进门，交代杂役安顿马匹，引进客房，这一路把这地方吃的玩儿的都介绍了一遍，这一波操作熟练得行云流水般。那少年早就满脑子都是炸得金黄灿烂的葫芦鸡，迫不及待伙计点了菜，到客房丢了行李便下楼，准备饱餐一顿。
客栈大堂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那伙计一看少年已经下楼，连忙摆好碗筷，将年轻的客人安置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满满一桌菜！那少年忍不住欢呼一声，抓起筷子就要开动，伙计也不走开，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那少年见状，了然于胸，便掏出两个铜板，轻轻一抛。店伙计赶忙接了，转身退下。
夜深了，少年觉得有些冷，窗外一棵高大的桂树，金灿灿的桂花压满枝头。明月高悬，光明耀目。露水起来了，树叶沉沉，几声寒鸦呀呀低语。月光下，天地一片惨白，少年忍不住心中一紧，突然看见树下正坐着一人。
少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心都快跳出来，定睛一看，确实有一人，那人身形单薄瘦小，衣服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材质。她抱着双腿，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脸——应该是个小乞丐吧。少年也不欲多管，给自己倒了一杯暖酒，几杯下去，已然微醺，再往外看去，那人还在，一动不动的。
不会是死了吧。
少年撇了撇嘴。真倒霉，吃个饭碰见个死人。
正有些郁闷，后堂出来一人，那人衣着体面，挺直着腰杆儿，面色沉静严肃，刚才的伙计见了他忙弯腰叫了声：“掌柜的”，那人径直走出客栈大门，朝那棵桂树走去。
原来不是死人啊。少年叼起一只鸡腿，两眼瞟着窗外。听不见说话声，只见那掌柜似乎很恭谨，而树下那人只抬起头，两人僵持一会儿，那小乞丐便跟着掌柜进了客栈。伙计也不多问，赶忙去后厨吩咐饭菜。不出片刻，一碗粳米饭，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糟鸭，一碟鹅掌，一碗酸笋鸡汤，还有一碟藕粉桂花糕已经摆好了。小乞丐一言不发，也不动筷，那掌柜却耐心地侯在一旁。
“来人，去温一碗梨汤来，先给小姐暖暖胃。”掌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不迭叫来伙计。
正在另一桌吃饭的少年，本来以为掌柜只是心善，施舍一番罢了，没想到整的是这出，好奇心起，待他听到掌柜叫出“小姐”两字时，更加惊奇了。
梨汤端上来了，香甜的气味在秋夜寒冷的空气里飘扬，让人心里一暖。小乞丐终于端起梨汤，喝了一口，声音极轻道：“于先生，您不用管我了，十分感谢，我我恐怕无以为报”
于掌柜听到这话，连忙摇手：“小姐莫客气，小姐流落此地，我无力相帮，已经觉得十分惶恐了。”
那小乞丐放下碗，轻轻擦了擦脸，忽然抬高了声音道：“于先生，你的好意我会记着的。明天我便会离开此地，到别处去乞讨，您就不必为难了。”于掌柜听了，神色更加为难了，左右无奈，只好低声吩咐了伙计几句，自己转身回了后堂。
那小乞丐声音清脆，语气透着桀骜不驯，听起来不过也才十几岁。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乞丐稍稍抬眼，她神色冷淡，目光中仿佛罩着一层雾。少年便站起来，一抱拳：“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不知你们在为难什么？不如你这顿让在下请了。”
小乞丐也不理他，少年直走过来一屁股坐下，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明天你要去哪呀？”少年问。
沉默。
“乞讨的话，不是应该去富人多的地方嘛？你应该去西安府。”少年捏起一片鹅掌，正准备放进嘴里。
小乞丐也不看他，举筷便击落他手中的鹅掌。少年也不生气，捡起鹅掌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说道：“不错不错，不知道这家店里还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鹅掌。”
小乞丐还是不说话，氛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少年偷偷端详，这小乞丐虽面有菜色，脸颊消瘦，脸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如冬夜寒星，颇有神采。难怪掌柜的叫她小姐小姐的，长得还不错，不如骗她跟我走。
“唉，我也到处流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不想跟着我，我保证不让你挨饿受冻，怎么样？”
小乞丐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异之色。
“为什么？”小乞丐终于开口了。
“看你有趣。”少年又拿起一块藕粉桂花糕，往嘴里塞。
“我看你才像讨饭的。“少女又举筷向那偷食的手打去，少年立即缩手，这回没打到，少女脸上一层薄怒。
“吃你一块糕怎么了嘛！以后一起行走江湖，就要多多分享啊！“
小乞丐脸一红，嗔道：“谁说要跟你一起行走江湖了啊！”
“我叫李唐，你叫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大柿子，“路上摘的，挺甜的，给你。”
小乞丐又不说话了，愣愣地盯着那颗柿子。柿子已经熟了，皮儿很薄，似乎马上就要破了。
“来，你看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吃柿子。”李唐抽出一根筷子，在柿子上轻轻戳了个孔，然后把柿子递到小乞丐面前，“用嘴吸，试试看？”
小乞丐接过柿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将嘴唇轻轻压在小孔上吸了一口——竟然有些温热！一股甜浆流进喉咙，小乞丐心里一暖，眼神中那层疏离的雾气消散开，对李唐羞赧一笑。原本消瘦干枯的脸上，突然漾开一层又轻又浅的笑容，竟觉妙不可言，李唐不禁心中一荡。
“刚刚掌柜的叫你小姐，你是谁家的小姐啊？”
又是沉默。
“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总不能叫你阿猫阿狗吧。”
还是沉默。
李唐叹了口气。
“我叫阿荼。“少女埋着头，轻声道。
“阿荼？哪个荼？”
“随便。”
过了八月，天气渐渐凉爽了。关中一带的农家，都开始修理农具，准备秋收。远山层林尽染，耀眼的红色和金色交融在一起，如同锦绣一般铺洒开来。近处一大片柿子林，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火红的柿子，甜蜜的汁水似乎快撑破皮儿。秋天，太甜蜜，太诱人了。
林中一条小路，落满了柿子树叶和秋日斑驳的光影，路旁拴着一匹马，正在伏在地上休憩。马儿似乎跑了很远的路，鼻孔里不断地发出声响，而它的主人，也在树上休息着，年轻的脸庞在秋天的阳光下，晒得有些发红。他闭着眼睛，脸上有些风尘，嘴唇有些干裂，枕在脑袋下面的手臂上有些伤，不过都是些皮外伤。
太阳向西移动，树影也跟着移动，天色暗下去了。树上的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不舒服，他摘了几个大柿子，便一跃而下，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向林子外驰去。他要在天没黑之前进城，最好还能找到一家客栈，吃一顿饱饭，再睡个好觉。
距离此处最近的是渭南县，不过到了县城估计也得半夜了。少年紧了紧腰带——确实有些饿了。县城里最好的客栈名为西北客栈，半道上听说这家客栈的饭菜是关中地区一绝，葫芦鸡、水盆羊肉、甑糕想到此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饿啊！
一路奔驰，进了城直奔西北客栈，客栈牌面大，不难找。此时已是深夜，店里除了几位稀稀拉拉的客人，店里的伙计一看少年下马，立即眉开眼笑迎上来。从客人进门，交代杂役安顿马匹，引进客房，这一路把这地方吃的玩儿的都介绍了一遍，这一波操作熟练得行云流水般。那少年早就满脑子都是炸得金黄灿烂的葫芦鸡，迫不及待伙计点了菜，到客房丢了行李便下楼，准备饱餐一顿。
客栈大堂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那伙计一看少年已经下楼，连忙摆好碗筷，将年轻的客人安置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满满一桌菜！那少年忍不住欢呼一声，抓起筷子就要开动，伙计也不走开，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那少年见状，了然于胸，便掏出两个铜板，轻轻一抛。店伙计赶忙接了，转身退下。
夜深了，少年觉得有些冷，窗外一棵高大的桂树，金灿灿的桂花压满枝头。明月高悬，光明耀目。露水起来了，树叶沉沉，几声寒鸦呀呀低语。月光下，天地一片惨白，少年忍不住心中一紧，突然看见树下正坐着一人。
少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心都快跳出来，定睛一看，确实有一人，那人身形单薄瘦小，衣服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材质。她抱着双腿，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脸——应该是个小乞丐吧。少年也不欲多管，给自己倒了一杯暖酒，几杯下去，已然微醺，再往外看去，那人还在，一动不动的。
不会是死了吧。
少年撇了撇嘴。真倒霉，吃个饭碰见个死人。
正有些郁闷，后堂出来一人，那人衣着体面，挺直着腰杆儿，面色沉静严肃，刚才的伙计见了他忙弯腰叫了声：“掌柜的”，那人径直走出客栈大门，朝那棵桂树走去。
原来不是死人啊。少年叼起一只鸡腿，两眼瞟着窗外。听不见说话声，只见那掌柜似乎很恭谨，而树下那人只抬起头，两人僵持一会儿，那小乞丐便跟着掌柜进了客栈。伙计也不多问，赶忙去后厨吩咐饭菜。不出片刻，一碗粳米饭，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糟鸭，一碟鹅掌，一碗酸笋鸡汤，还有一碟藕粉桂花糕已经摆好了。小乞丐一言不发，也不动筷，那掌柜却耐心地侯在一旁。
“来人，去温一碗梨汤来，先给小姐暖暖胃。”掌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不迭叫来伙计。
正在另一桌吃饭的少年，本来以为掌柜只是心善，施舍一番罢了，没想到整的是这出，好奇心起，待他听到掌柜叫出“小姐”两字时，更加惊奇了。
梨汤端上来了，香甜的气味在秋夜寒冷的空气里飘扬，让人心里一暖。小乞丐终于端起梨汤，喝了一口，声音极轻道：“于先生，您不用管我了，十分感谢，我我恐怕无以为报”
于掌柜听到这话，连忙摇手：“小姐莫客气，小姐流落此地，我无力相帮，已经觉得十分惶恐了。”
那小乞丐放下碗，轻轻擦了擦脸，忽然抬高了声音道：“于先生，你的好意我会记着的。明天我便会离开此地，到别处去乞讨，您就不必为难了。”于掌柜听了，神色更加为难了，左右无奈，只好低声吩咐了伙计几句，自己转身回了后堂。
那小乞丐声音清脆，语气透着桀骜不驯，听起来不过也才十几岁。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乞丐稍稍抬眼，她神色冷淡，目光中仿佛罩着一层雾。少年便站起来，一抱拳：“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不知你们在为难什么？不如你这顿让在下请了。”
小乞丐也不理他，少年直走过来一屁股坐下，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明天你要去哪呀？”少年问。
沉默。
“乞讨的话，不是应该去富人多的地方嘛？你应该去西安府。”少年捏起一片鹅掌，正准备放进嘴里。
小乞丐也不看他，举筷便击落他手中的鹅掌。少年也不生气，捡起鹅掌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说道：“不错不错，不知道这家店里还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鹅掌。”
小乞丐还是不说话，氛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少年偷偷端详，这小乞丐虽面有菜色，脸颊消瘦，脸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如冬夜寒星，颇有神采。难怪掌柜的叫她小姐小姐的，长得还不错，不如骗她跟我走。
“唉，我也到处流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不想跟着我，我保证不让你挨饿受冻，怎么样？”
小乞丐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异之色。
“为什么？”小乞丐终于开口了。
“看你有趣。”少年又拿起一块藕粉桂花糕，往嘴里塞。
“我看你才像讨饭的。“少女又举筷向那偷食的手打去，少年立即缩手，这回没打到，少女脸上一层薄怒。
“吃你一块糕怎么了嘛！以后一起行走江湖，就要多多分享啊！“
小乞丐脸一红，嗔道：“谁说要跟你一起行走江湖了啊！”
“我叫李唐，你叫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大柿子，“路上摘的，挺甜的，给你。”
小乞丐又不说话了，愣愣地盯着那颗柿子。柿子已经熟了，皮儿很薄，似乎马上就要破了。
“来，你看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吃柿子。”李唐抽出一根筷子，在柿子上轻轻戳了个孔，然后把柿子递到小乞丐面前，“用嘴吸，试试看？”
小乞丐接过柿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将嘴唇轻轻压在小孔上吸了一口——竟然有些温热！一股甜浆流进喉咙，小乞丐心里一暖，眼神中那层疏离的雾气消散开，对李唐羞赧一笑。原本消瘦干枯的脸上，突然漾开一层又轻又浅的笑容，竟觉妙不可言，李唐不禁心中一荡。
“刚刚掌柜的叫你小姐，你是谁家的小姐啊？”
又是沉默。
“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总不能叫你阿猫阿狗吧。”
还是沉默。
李唐叹了口气。
“我叫阿荼。“少女埋着头，轻声道。
“阿荼？哪个荼？”
“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