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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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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春芽就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避着还在呼呼大睡的丫鬟娘子们溜出房门。

    月亮还挂在天边,深色的天幕隐隐泛出丝丝橙光来,大约再过两炷香,就到仆妇丫鬟们起床的时间了。

    整个陈府都还静悄悄的,春芽一路小跑,去的是往西南的方向。

    没过多久,瘦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沉香苑的矮墙边,她拨开蔷薇丛,灵活地从墙缝里一个豁开的洞口钻了进去。

    “吱呀”一声轻响,院子里东边的房门打开了,陈瓷披着披风,里头还穿着睡觉的绸衣,明显是刚从床上起身,听见动静出来开门。

    她看看春芽冻得有些红的鼻尖,轻声道:“进来吧。”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原该有丫鬟值夜,但陈瓷昨夜提前将她们打发回房睡去了。

    春芽进来后机敏地把门关好,屋内烧了火炉,暖和得多,还弥漫着女儿家闺房的不知名香气。

    陈瓷懒懒靠在床边,打了个哈欠,病愈至今她都睡得晚,如今早起竟然还不习惯:“打听得如何?”

    春芽开口就报了一长串菜名,都是这些天于嬷嬷到厨房吩咐给老夫人做的膳食。实则她也不晓得记这些菜名有何用处,不过四姑娘说要记,她就都记下了。

    报完菜名她歇了口气,陈瓷看见她的嘴唇有些干裂,走过去桌边倒了杯冷茶递给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春芽也没顾忌,接过杯子就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她给四姑娘办事,也合该喝她两杯茶,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瓷看着她,早起的烦躁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心情无端好起来。

    自重回年少,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周围人的眼光,怕被他人看出什么异常将自己认作邪祟之物。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能重生在十二岁,更别提让其他人相信这种说辞了,是以在母亲面前她也只以听到下毒之事心性大变来解释。

    唯有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她就算什么也不说明,随意支使她去做些常人想不通的事,她也一点儿都不在意,拿着陈家的月银,听从陈家主子的指令就是她的行事准则,至于别的,通通不在她脑子里。

    这个小丫头其实胆子大极了。

    陈瓷甚至觉得若有一天陈家哪位主子让她去埋个尸体,这丫头也能吭哧吭哧挖坑,埋完后一抹脑门转头又去厨房吃饭去了。

    她不会觉得自己埋了死人有愧疚感,因为杀人的又不是她。

    在这个当口,陈瓷能放心用的唯有她一人。

    耐心等她喝完茶水,陈瓷才开口继续问:“有看见于嬷嬷还跟谁接触了吗?”

    “有的有的。”春芽放下杯子用袖子擦擦嘴,“两天前我看见于嬷嬷的儿媳任娘子拦下她说话,说的是炭火采买的事情,任娘子想用低价买次等炭,于嬷嬷训斥她说老夫人的份例绝不能省,要克扣就克扣三房的。”她嘴很快,说完后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就是三房的姑娘。

    陈瓷倒没有发脾气,三房的份例好克扣,在陈府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她父亲陈之肃只是过继过来的,还英年早逝,母亲徐秋雨是众所周知的软和性子,从不跟人红脸,上哪找这么好欺负的主子去?

    但是于嬷嬷坚持不让儿媳在老夫人的份例里动手脚还是让陈瓷高看了一眼,这老婆子确实拎得清,想也是,她能在陈老夫人面前得脸几十年,靠的不就是这份心眼儿么,谁能动,谁不能动,她心里门儿清。

    这般谨慎,倒是不好下手。

    陈瓷又心烦起来,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叩桌面,一点一点,叩出轻响后又嫌声音吵,停了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春芽站在桌边看着她走动,晃得她有些眼晕:“四姑娘,我该回去了,厨房的人起得早,干活时发现我不见了就不好了。”

    陈瓷这才回过神,轻颔首:“好,多谢你,请你回去继续帮我盯着,等此事一了,我送你个好东西当谢礼。”她不愿对春芽说“赏”字,自己曾经沦为阶下囚,比谁都明白这世间的所谓身份不过是表象,任你王公贵子,世家小姐,还是贱民奴仆,平头百姓,归根结底不过都是人。

    春芽虽是丫鬟,但活得比她像个人。

    所以她不愿意用对待奴仆的方式对待她。

    但春芽显然没有把这个“谢礼”放在心上,嘴里只应着:“好嘞,奴婢告退。”就退出屋子离开了。

    陈瓷倒回床上,叹了一口气。她很想把春芽带到自己身边,但是眼下她确实没有办法,也不是时候,一切都要把悬在自己跟母亲头上的那把刀解决了才能再议。

    过了两日吃朝食的时候陈瓷主动跟母亲提出要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徐秋雨愣了下:“这你祖母早就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这样贸然过去恐怕老人家会不喜。”

    陈瓷在心里冷笑,她当然知道陈老夫人不愿见她,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出生时那半仙说的那些话,生怕离她离得近了也会殃及池鱼,干脆给个恩典叫她们母女都不必请安了。

    但她必须过去露个脸,即使讨人嫌,也得跟这位祖母要个好处。

    “母亲忘了?于嬷嬷是祖母身边的人,我们要防着她,就得先摸清她的底细。”尤其是要搞清楚她与卞府之间有什么关系。

    徐秋雨暗道自个儿迟钝,立马站起身到箱笼边捣鼓一阵,拿过来一小包碎银钉子,装在香囊里递给青黛让她收好:“若要打听事情手上可不能小气,我们如今的处境不便与人结怨。”

    陈瓷喊了声:“等等,青黛姐姐,把银子给元胡拿着罢。”转头又对徐秋雨道,“母亲就不必去了,女儿是过去讨嫌的,您何必还跟着来,何况现在沉香苑不知还有没有二伯母那边的人,还是留个人看着的好,省得被人趁虚而入。”

    徐秋雨与她对视片刻,还是无奈地点头。

    两人说话都没有避开青黛,陈瓷记得上辈子母亲去世后,青黛是被发卖出去的,后来也不知所踪,若是她与二夫人那边有牵扯,哪里能落到这般结局。而徐秋雨是因着青黛是从徐家跟着她陪嫁过来的,对于自个儿的娘家人,她天然有种信任。

    实则青黛也是大丫鬟,不过茯苓会看眼色又机灵讨巧,更得徐秋雨的欢心,慢慢儿地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现在想想,机灵讨巧不如忠心耿耿,还是这样老实点儿的丫鬟更令人放心。

    母女俩说完话,陈瓷就带着元胡往福寿堂去了。

    还没走到堂屋,里面的笑声就透过帘子传了出来,听着就觉得和乐融融似的。

    陈瓷让元胡撩起帘子,头一低走了进去,里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仿佛没察觉到自己的出现不受欢迎,嘴一弯挽起个乖巧的笑对长辈行礼:“问祖母安,问大伯母、二伯母安。”

    堂屋静了片刻,还是二夫人先打破沉默,笑着道:“蓁蓁啊,身体好些没?病刚好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啊?”

    陈瓷对她笑笑:“已经全好了,多谢二伯母关心。”言罢她抬起头看向堂中太师椅上坐着的陈老夫人。

    这一眼唤起了她对祖母稀薄的记忆,她还是在十一岁那年的元宵见过陈老夫人最后一面,上辈子直到死都没再见过她,这辈子整整隔了快一年才又见到面。

    堂上的老妇人戴着一条镶玉的抹额,绿色的寿字团花织金袄,嘴唇很薄,看起来精神很好,却很瘦。

    即使不是亲生的,她也该喊她一声祖母。

    但一想到若没有老夫人的同意,于嬷嬷是如何也不可能直接对陈老爷子提议将陈家的女儿送给魏欢的,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站在老夫人身后给她捏肩的大堂姐陈毓也笑道:“妹妹可来得巧,父亲刚遣人送回来一筐熟透的柿子,好吃得很,既然来了就正好尝个鲜。”

    三堂姐陈盈撇撇嘴:“不就是几个柿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她嘀咕得不大声,但陈瓷站得离她近,正好听见了,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她从前没在意过这些旁枝末节,都没发现原来大堂姐跟三堂姐不和至此。

    大堂姐陈毓是二夫人所出,说话处事都像她母亲的风格,八面玲珑,三堂姐陈盈则是大夫人所出,大房与二房一直不大对付,连带着陈盈也看不惯陈毓,有事没事就要阴阳怪气呛她两句。

    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雪铛从瓜果盘中拣起几个柿子,送到了陈瓷手边的桌上:“四姑娘请坐。”

    “我不是跟你母亲说过免了三房的晨昏定省吗?身体不好就多休息养养病,何必来回奔波吹冷风。”等她坐下,陈老夫人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陈瓷低下头,敛起笑意:“孙女有事相求,求祖母给个恩典。”

    陈老夫人扫她一眼:“何事?”

    “母亲病了,如今食不下咽,吃什么都没胃口,孙女想求祖母嘱咐一声大厨房,能让母亲每日点道想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