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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西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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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使来了,金使走了。

    宋使去了,宋使回来。

    金使又来,金使又走。

    初八这天,双方都没有发生战斗。先是金国使者到来,算是对昨日宋庭遣使的回应。

    金国派来的使者是吴孝民,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汉人,未必是宋国人,可能是辽国人。陪同他来的是宋朝官员郑望之,郑望之是昨日去金营的,回来后郑望之告诉宋徽宗,金国所求无非是金币。

    要的不是自己的江山,宋钦宗也好,大臣也罢,其实都松了一口气。

    金国要求北宋派大臣前往金营商谈,北宋派出了同知枢密院事李棁,这是枢密院副官,也算是重臣,依然由郑望之陪同。

    初九,金军继续进攻,主攻通津门和景阳门,这次金军算是强攻。宋军也拼了命,李纲依然亲自督战,从日出一直打到日落。金军退走,史书记载斩杀数千,自然是有水分的,胜利却不假。此战宋军损失惨重,从滑州逃回来的将领何灌带着亲信部下韩综、雷彦兴以及长子何蓟,死战不退,全部战死。

    这个闻风而逃的将领,逃无可逃的时候,也能激励出必死的决心。这让金军看到,轻易胜利的希望并不大。于是派出萧三宝奴、耶律忠等通汉语的辽国降臣,送昨日出使的宋使再次赶来开封。

    这次金兵统帅斡离不正式提出要求,要求宋庭赔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绢、缎各一万端,牛、马各一万匹,还要求割让太原、河间和中山三镇给金国,一个亲王,一个宰相做人质,亲王作为金兵平安过河的保证,宰相作为交割土地的抵押,另外还要求宋朝皇帝尊金国皇帝为伯父。

    其中除了赔款外,其他都容易操作,唯独赔款金额数目巨大。几乎不可能完成,要知道这是北宋,不是明清时期,欧洲人还没发现新大陆,日本的银矿也没有开发,全世界的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黄金五百万两,相当于六千万两白银,金国索取的现金就高达一亿多两,怎么可能筹措得到。

    狮子大开口吗?当然是!北宋赔不起吗?真不是!

    北宋君臣竟然真的开始考虑如此恐怖的赔偿金额。

    北宋实在太富了,这样的数字,让明朝来赔,铁定是赔不起的。清朝也只有在列强银行团这样的现代金融机构支持下,才赔得起。

    但北宋试图自己解决问题。

    先从皇宫开始,皇帝拿出了所有的金银器,节俭所有开支,宋钦宗都不去正殿进食了,改到偏殿吃一点素食。

    同时北宋朝廷开始全城搜刮金银,能搜刮到吗?理论上可以,早在宋真宗年间,当时宰相王旦记载,都城开封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可官府又不能强抢,再说,那些豪富不是权贵,就是跟权贵有关系。官府的做法是借,北宋朝廷是有向富人借钱的渠道的。可对于那些惹得起的,就直接强抢了。

    李慢侯很快就看到了这一幕,汴河两岸林立的青楼首先遭殃,皇帝下诏籍没倡优家财产。所有青楼都被抄家,幸好没有波及到张三家,因为张三怎么看也不算什么富人。

    全城搜刮金银的动静,一直闹了四五天。金银器皿一船一船送到金军大营,金军一直也就没有攻城,但各处城门外都驻扎了小队金军。

    此时朝中再次爆发激烈的意见分歧,由于投降派一直占据着要职,中书门下两省主官,门下侍郎是李邦彦,中书侍郎是张邦昌,这两人都是有资历的官员,可有资历未必有能力。

    李邦彦完全是靠着攀附一步步爬上去的,自诩“踢尽天下毯”,踢的可不是毽子,而是鞠,足球的前身,宋徽宗酷爱蹴鞠,高俅一个无赖,因为蹴鞠技术好,一步步被宋徽宗提拔做了太尉,掌管东京禁军,李邦彦同样如此,在蹴鞠社中自称李浪子,于是人送雅号浪子宰相。

    张邦昌其实没太大劣迹,但也没什么作为,靠的是走童贯、王黼的路子上位的,王黼又是蔡京提拔起来做宰相的,因此张邦昌算起来也是蔡京党羽。这人主张和谈,未必是出于政治理念,纯粹是胆子小,或者叫老好人,在金营的时候,金国人一吓唬,就跪下来伏地痛哭,一点没有宰相的尊严。

    权力现在就掌握在浪子宰相和跪哭宰相手里,用这样的人,宋钦宗显然也想和谈。

    主战派李纲孤掌难鸣,宋钦宗上台,其实很大的原因,就是他一直鼓动的结果。是他最早开始呼吁让宋徽宗退位,太子继位后,给了他一个亲征营使,而所谓亲征营,本是宋钦宗设立的逃跑营,宋徽宗逃跑的时候,也设有行营使,那是心腹蔡攸,可以说宋钦宗是将李纲当心腹来用的。但李纲劝阻了宋钦宗,导致皇帝没跑成,显然对李纲不会有好印象。

    于是金国人给了一个和谈的甜枣,宋钦宗带头,这些文官们立刻就爆发出狂热的劲头,根本不理聒噪主战的李纲,而是一门心思提金国搜刮钱财。

    这些文官,一听打仗,谈虎色变。说道搜刮,劲头十足。

    十四日,皇帝派张邦昌作为金人要的宰相人质,张邦昌没有拒绝的资格;但亲王一个个都不敢去,让皇帝十分着急,最后康王赵构站出来请缨。宋钦宗立刻册封赵构一直不受宠爱的母亲韦氏为贤妃,这个在宋徽宗时期,用尽办法也得不到宠爱的女人,现在终于是皇妃了。

    张邦昌去做人质后,中书侍郎被交给了最能搜刮的官员王孝迪。这个中书侍郎,只用了四五天时间,将宋朝皇宫内外,宗庙,皇家园林,寺庙,金银器全部搜刮一空,史料记载“上自宗庙、宫禁、乘舆、服饰之物尽行刬刷,止得金三十余万两,银一千二百余万两。”

    可耻的是,十八日的时候,统制官马忠已经率领奉命从京西招募的士兵赶到开封,并在顺天门外出击金军,打退金兵。这只是一场小仗,马忠打跑小股金兵后,成功将数千临时招募的兵勇带进城内。防御态势,已经开始好转。

    但第二日,宋庭依然派遣使者押送金银赶赴金营。主战派李纲依然孤掌难鸣,没人支持他,李纲希望将这些搜刮来的金银,重赏招募勇士,与敌人决战,但没人肯支持他。

    这些搜刮干净北宋两百年累计的皇家财富,查抄数以万计的青楼女子家产,得来的三十多万两黄金,一千多万两白银,远远无法满足金国统帅的要求。宋庭只能一个劲哭求,城里已经没有那么多金银。

    经过他们的哭求,金国统帅斡离不终于“开恩”,准许用其他东西来折抵。王孝迪这个收割机又开始滚滚开动,之前宗庙等地只是尽行“刬刷”,刬就是铲,将金像上的金箔铲下来,金佛变土佛,金身变泥身。

    这次史料记载“宰执等裒聚金银,自乘舆、服御、宗庙供具、六宫官府器皿,皆竭,又送以服御犀、玉腰带、珍珠宝器、珍禽、香茶、锦绮、酒果之类,并以祖宗以来宝藏珠玉等准折,复索之于臣庶之家,金仅及三十万两,银仅及八百万两。”

    这回凡是金国人愿意接受的任何用具,统统都搜集起来,其中包括玉器、珍珠,奇珍异宝,香茶,锦缎,甚至可以用来犒军的果酒金国人也要。

    这些折现,让李慢侯想起一件事来。宋朝有向富商借债的渠道,宋徽宗即位时,朝廷前两任宰相就欠下富商三千多万贯,有七个豪商拿着欠条在皇宫前讨债。宋徽宗找来蔡京,告诉蔡京朝廷欠钱还不起太丢人了。蔡京表示他有办法,于是他将皇宫里大量陈旧的物品标出高价,招来富商抵债。富商觉得标价高,担心卖不出去,不肯接受。蔡京让他们先试试,于是给了富商一些乳香,当时这些乳香价格高昂,富商拿去一卖,获利数倍。于是纷纷接受了蔡京给他们的那些宫廷旧物,结果除了香药,其他只能卖出十分之一二的价格。富商显然上当了,蔡京将乳香价格标抵,刻意引他们上当。

    现在金国也接受大宋朝廷的折价,但金国人能接受标高价吗?显然没那么好说话。这些皇家用具,被以白菜价低价。说白了,北宋朝廷可以欺负一下自己的商人,金国就能欺负北宋朝廷,当做买卖是用刀子做的时候,必然会有这种强买强卖的结局。

    即便如此,接受折价,而不是非要金银,这依然是一种让步,至少接受实物折价的话,北宋朝廷更有希望凑够财物。是斡离不发善心了吗?错了,是勤王军不断赶到,金兵觉得攻下开封更难了。

    就在王孝迪开始第二次搜刮的次日,静难军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督促泾原、秦凤兵马入援京师。这可是北宋最精锐的边军,是常年压着西夏人打的骄兵悍将。

    种师道带着北宋的精锐部队,陕西的西军赶到,总算来了会打仗的。宋钦宗立刻任命种师道为同知枢密院事,为京畿、河北、河东宣抚使,统率各地勤王兵和前后军,开始全权负责开封防御。

    应该说,此时负责防守的军官是最专业的,负责作战的士兵是最能打的,防御态势已经彻底改善,用不着在用金银拖延时间,假如交付金银真的是拖延的目的的话。可这个时候,北宋朝廷的搜刮行动依然在继续。能借的富户都借了,皇宫都刮成了四壁,青楼全都抄家。此时真的没地方可刮了。

    不过王孝迪还有招,他这次更狠辣。要求东京的官吏、军民把金银全都贡献出来。一点都不允许私有。

    全城张榜公告,要求军民百姓把金银都交出来,限期不交就杀。为了怕私藏,他有的是招。鼓励告发,奴仆告发主人,将抄到的金银奖赏一半给奴仆。

    这招太狠了。

    李慢侯将所有金子都拿了出来,把张三兄弟叫过来,包括那几个从蔡家一起出来的家丁,郑仓官还有他两个徒弟,也叫了来。

    “是交是分?”

    李慢侯问他们。

    他总共一百两,二十锭,给过张三一锭,郑仓官一锭,还有十八锭。在场包括李慢侯和金枝,一共十三人。

    李慢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要么上交,要么平分。

    这些金子现在是催命的毒药,在鼓励告发文化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已经完全不可信任。至少达不到把命交到别人手里的程度,那就必然只能乖乖上交,要么就一起死扛。

    张三咽了口唾沫,金子呀,谁愿意平白上交,现在可是明抢,连欠条都不给。

    “分了!”

    张三道,看看其他人,全都点头,有人眼睛里都有血色。

    “一人拿一锭!”

    李慢侯道。

    张三立即下手。其他人接二连三的拿走。十八锭很快就只剩下七锭了。

    金枝在一旁呜呜大哭。

    看其他人拿过之后,一把将包袱包起来,抱在怀里继续哭。

    就这样,李慢侯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

    “剩下的,全都交了!”

    众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看着李慢侯。

    李慢侯道:“把你们手里的金子,现在也都给我。”

    所有人都不理解。

    李慢侯不跟他们多解释,从身后拿出了一把解腕尖刀。

    “金子是你们的金子,现在交给我,我欠你们一人一锭金子,以后一定还给你们。否则——”

    说完一刀砍在一旁的猪腿上,猪腿齐根而断。

    接着看向张三,手伸了过去。

    张三十分委屈,龇着牙,红着眼,终于愤恨的将金子递了过来。

    “还有我上次给你的一锭!”

    张三几乎要反悔,但看到李慢侯将刀子伸到他面前,只得从怀里将那锭金子交出来。

    之后是郑仓官,他同样有两锭金子,他倒是痛快,为了这锭金子,他昨夜一宿睡不着。

    一百两金子又回到了金枝手里。

    “现在去交吧!”

    十几人呼啦啦一起赶到桥头张榜处,两个中书省的官吏,十几个禁军官兵在这里催缴。为了收缴金银,中书省特别设了一个收簇金国犒军金银所,所长就是王孝迪。

    来缴纳的只有几个大户,小家小户其实根本没有金银,平时只用铜钱,反倒免了一劫。

    “你们这是谁纳金?”

    看到二十多人,没一个像大户人家,官吏问道。

    张三此时拍拍胸脯上前:“我!桥东张三。”

    官吏问:“纳几何?”

    张三道:“黄金一百两!”

    周围想起惊呼声,即便是大户人家,能拿出一百两黄金的也不多,蔡京家例外,蔡家不是大户,是豪族!

    官吏也颇为吃惊,不记得有这么一户豪门,他也没多问,能拿的出一百两黄金的大户,他也惹不起。

    一百两黄金,除了让张三出了一次小小的风头外,连个水漂都没打响。

    众人再次回到张三家,吃了一顿饱饭后,李慢侯再次重申,他欠众人每人一锭金子,张三和郑仓官两锭,接着说了还钱的方法,那就是用东西抵。

    什么东西值钱,又不会被朝廷收走,这些人还都能接受?

    粮食!

    这段时间以来,城内粮价暴涨,已不止十倍。开封城周边十里之内都缺粮,那些金兵吃什么?都是抢来的。从江南、京西运量也基本不可能,即便能运过来,粮食也必然被军队劫走,不是被金军劫了,就是被禁军劫了。

    官府已经开始打击粮价,结果是市面上没人卖粮了,官府开了两次仓,结果根本无济于事,粮食交易已经转入黑市。

    张三的兄弟们也买不到粮食,已经好几人过来借过粮了。但李慢侯一次都没借,而是让他们按照黑市价格来买。李慢侯知道,借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所以一听李慢侯打算用粮食抵债,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就按黑市的市价。但李慢侯允许他们慢慢要债,最后剩下的,他还愿意还黄金。

    众人满意离去。

    金枝很不理解李慢侯的做法,其实没人理解,他们不知道,也不相信李慢侯是在救他们的命。

    李慢侯想了一晚上,发现除非肯冒风险,否则金子是留不住的。那些人都知道李慢侯手里有金子,他们告发的话,可以得一半,十几个人,李慢侯几乎确定肯定有人去告,甚至都不止一个人。

    给他们分了金子后,就安全了吗?依然不会。每个人分到了一锭金子,他们不想要更多吗?一旦心生歹念,就会告发其他人,假如一个人告,最终还是可以得到一半。李慢侯依然相信,平分之后,告发的肯定不止一个人。

    于是他分了之后,又将所有人的金子收走,并且挡着大家的面,一起去上交了。这样让所有人都知道,告发没有任何利益,如果不告的话,反而有可能在将来从李慢侯手里拿到。

    不管出于何种利益驱动,都不会有人告发。

    李慢侯就这样用每人一锭黄金的价格,救了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