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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瞎了就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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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啷--

    晏清一声闷哼,单膝跪地,疼得面色煞白,手里却还护着那只盛满诡异药汤的木碗。

    缓过那阵锐痛后,晏清将泼洒了小半的药碗搁下,两只纤细的小手摸索着扶起撞倒的木凳,借力站起,将其小心挪到墙边放好,又数着步子回去端药碗。

    药味热气弥散,熏得她鼻头红红的,似是想哭,却安静得不发出一丝抽噎。

    “装模作样。”

    少年嗤笑一声,腥红双眸望见她的拙样,恶劣地又丢出一颗榛子,堪堪停在小姑娘脚边,只待她一踩,便会再滑上一跤。

    晏清吃到教训,小心翼翼的脚步愈发拘谨,鞋底几乎不离地面地淌着往前挪步,将那枚榛果朝前踢了踢。

    轻微的触感提醒她脚下有异物。

    她试探着拿脚尖去勾,踩住后在鞋底来回滚了两圈,确定不伤手,这才缓缓蹲身去捡。

    少年又轻嗤一声,无趣地扭开头去,贪婪地望着窗外明媚的秋景。

    艳阳高照,云淡风轻,山苍木深,兔奔雁鸣。

    可惜,眼前这一切都将离他而去。

    包括他的性命前程。

    天家无亲情。以往他总是不信,如今信了,却也迟了。

    眼睛火辣辣得痛,视线更模糊了些,便是连那空中翩跹的飞雁,都糊成一团动荡不休的灰影,形如鬼魅。

    少年草草拿袖口擦去眼角渗出的水液,眨也不眨地看着。

    粗糙的衣料洗得干净,泛着皂荚与阳光的味道,很好闻,却很伤脸。

    尤其是少年那张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小脸。

    事到如今,他却也顾不得了,只知道看一眼,少一眼。

    一个瞎了眼的皇子,便是毫无用处的废人,不如去地下陪可怜的母妃,来世再做母子。

    有温热的东西轻轻触碰他红肿的眼角,少年啪地一下用力拍开,小姑娘手背霎时红了一片。

    晏清粉色的唇抿了抿,将护得宝贝似的木碗往他面前递:

    “喝药了。”

    少年火气陡升,一把掀翻挡在他面前的障碍,怒喝一声滚。

    晏清闷不吭声地跌落在地,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撑地的左胳膊肘钻心得疼,该是擦破皮了。

    木碗在地上转悠几圈,转得人心里发慌,终于停下了。

    少年咬咬牙,固执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不是他愿意欺负女人,实在是她太烦人。她多自讨没趣几回,就会消停下来,还他清净。

    这样对大家都好。

    晏清抖了抖浸透药汤的裙子,默默爬起,手里还抓着裂缝的木碗。

    “你矫情够了没有。”

    她声音奶气未脱,却带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沉稳,不怒自威。

    “你不是还没瞎吗?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很好玩?便是真瞎了又如何,就不能活了?”

    “你还真是窝囊,别人还没害死你呢,你便上赶着替人家糟蹋自己个儿。怎么着,你是仇家养活的?担心人家出手会累到,打算彻底自我了断?你还真孝顺,嗤。”

    晏清礼尚往来地嗤他一声,揉了揉磕疼的膝盖,又抬起疑似破皮的左胳膊肘,呼两口气,试探着拿嘴唇轻轻触碰,查看伤势。

    “住口!”

    少年怒极而斥,扭头却看见这古怪的一幕。

    那截不常见日光的小臂白得晃眼,他脑子里闪过那句非礼勿视,蓬勃的怒气戛然而止,憋得他不上不下的。

    “你懂什么。”

    他此刻最听不得孝顺二字,忍了又忍,自牙缝间挤出句话,狠狠出了半口气。

    晏清没理他,张嘴想添舐伤口,如同山野小兽那般。

    “你做什么!”

    少年却骇得一惊,一把扯掉她眼上蒙的黑布摔回她脸上,咬牙切齿道:

    “别再费尽心机在爷面前做戏了,滚出去上药!爷就算是瞎了,也轮不到你来嘲弄!”

    晏清眯眼适应突来的光明,接住脸上滑落的黑布捏在手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莫不是还伤到脑子了?说话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的。这可难办了。”

    “你要是怕瞎,我还能蒙住眼睛,教你怎样谋生;可你若是傻了,我可没法子再教你。总不能要我也装成个傻子吧?我这么聪明也装不像。”

    她再看他一眼,满脸嫌弃:

    “就算我学得像,你也未必学得会。养个傻子的话,可就亏本了。”

    晏清低头扫一眼手里裂缝的木碗,精准地丢到外间屋角的柴草堆里,朝他伸出一个巴掌报账:

    “药加碗,扣你五分银子。你那身绸缎衣服加首饰送去当铺,最多能当二十两,扣光了你就等着卖身抵债吧。”

    “春风楼可不管你是瞎子还是傻子,脸蛋身材标致就成。”

    “你敢!爷活剐了你!”

    少年目眦欲裂,攥紧拳头要打人,却不小心牵动胸前伤口,痛得一声闷哼,冷汗冒了一身,无力地又摔回床上。

    晏清两手揪着黑布巾玩,冷眼瞧着他折腾,见他胸口缠着的白布渗出血色,缓缓勾起嘴角,语气轻嘲。

    “还以为你真心如死灰了呢,这不还是舍不得你这身臭皮囊?矫情。”

    “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法子。去春风楼还不是最惨的,起码活儿轻省,做得好了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人上人的日子。”

    “还有那被卖去做奴仆的,像养斗鸡似的圈养起来,跟各种猛兽搏斗供人观赏,为主人家赚银子的,大都丢胳膊断腿甚至葬身兽口,没听说过吧?”

    “还有打折了胳膊腿丢去街上乞讨的,挣来的饭菜银钱养活大的乞丐头儿的;”

    “被卖去做药人试药的;被训练成死士杀人的;被替换成犯事的囚犯砍头流放的;被接上一层死狗皮,装成狗杂种耍把戏的。呵,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少年面色发青,薄唇止不住地轻颤,腥红双眸恐惧地张大,似乎在瞧着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晏清见他老实了,这才迈步上前,重新替他胸前挣裂的伤口换药包扎。

    少年老实地任她动作,别别扭扭小声开口:

    “多谢你救我。”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少年冷不丁打个激灵,下意识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我会好好治伤,便是瞎了也不寻死。我帮你做事,给你挣银子。”

    晏清将被子往他颈下拉了拉,布满薄茧的小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敷衍般夸了句: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