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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利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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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贞观元年,即公元627年,闰三月,朔望日,日食。

    后世的历史典籍里,只轻飘飘地一笔,记录下这在后世看来平常无比的天文奇观。然而,对于早就知晓可能发生日食的弘农杨氏一族来说,这却是骇人听闻的大事。

    当晚,弘农杨氏当家杨老夫人召集几个掌事一并开了秘密的家族会议,讨论杨氏六房杨敏芝一事。

    杨老夫人将杨敏芝之事,从降生到前日里预言闰三月日食一事,皆说与几个掌事听。这些掌事都是杨老夫人平辈的老家伙,一听这事,都如临大敌。

    “当时,为何不让她成为联姻之人?”有人提出来。

    “毕竟不是从小培养。再者,杨王氏就不是个安分的,教出的女儿,定然也不是安分的。这种不安分之人,又身怀异能,总是不好控制。”杨老夫人对答如流。

    “若是当日,你与我们商议一二,也不至于今日。如何天赋异禀,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若以她父兄、阿娘长姐的前程论一论,她也必定与我们合作。再者,汉王是庶出,又有大才,不用我们挑拨,长孙无忌那批人也定人不会放过汉王。她若成了汉王妃,身怀异能,必定会帮助自己的丈夫,到底比元淑强。”其中一位杨氏掌事分析。

    余下众人皆如此认为,一时之间,对老夫人的埋怨之声四起。

    “是呢,老夫人这样做,又是李代桃僵,若是东窗事发,被敌人反戈一击,我们杨氏就欺君罔上,会彻底翻不了身。”有人尖锐指出。

    “对。说来说去,老夫人也不能以一己之私,打压六房之人。毕竟,那个能与你一争高下之人早就化作尘土。”掌事会议。坐在角落里头发花白的灰袍老者缓缓地说。

    杨老夫人被戳到痛楚,厉声喝道:“放肆,我从来做人处事,本着以杨氏为尊。何曾考虑过我的私心?”

    “老夫人没考虑过私心,那最好。只是这杨敏芝是最好的人选,老夫人却罔顾这一事实。”灰袍老者声音依旧平静。

    杨老夫人一脸不悦,冷哼一声,反问:“如何就最好?元淑知书达理。貌美文雅,聪敏娴静。礼仪周到。敏芝养在乡野,又痴傻这样多年。再者,皇家可不太喜欢沾仙惹佛之人入宫。”

    “老夫人此言差矣。我可听闻当今皇后全家都信佛,她小名还叫观音婢。”灰袍老者像是存心与杨老夫人过不去,又将老夫人所言反驳。

    众人皆不说话,只听这灰袍老者与老夫人你来我往。杨老夫人被堵得没话说,便怒不可遏,喝道:“杨金和,你这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灰袍老者缓缓站起身。轻笑道:“这么多年,你所作所为,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关乎杨氏命运之事,老嫂子还要一意孤行么?”

    “我有什么事?”杨老夫人慌了。

    灰袍老者冷笑,说:“要我在这里一一说出?”

    杨老夫人没说话,竭力稳住,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拐杖上,狠狠地盯着眼杨金和。良久。才平静地说:“你可别忘了,观王房如今不是孤儿寡母的年代。”

    灰袍老者还要说什么,坐在次席上的须发老者终于开口道:“如今是拧成一条绳之时,你二人如今在作甚?”

    杨老夫人一听。这才转过脸,径直在席上坐下,不理会杨金和。杨金和则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杨老夫人这才重新切入正题,说不选杨敏芝还因为她不可控。

    “不可控?方才不是说利用他的父兄、长姐阿娘么?这如何就不可控了?”杨金和反驳。

    杨老夫人不予理会,径直对那坐在次席的老者说:“这女娃太精明,即便是我与她谈话。到最终,话语都会不知不觉被她掌控。她总给人一种无法掌控之感,有一种可怖。”

    “不,老夫人此言差矣。”这一回,发言的人是赋闲在家的杨恭仁,他径直就反驳了他的亲娘。

    杨老夫人一愣,她早就知晓自己的儿子去洛水田庄之后就不对劲儿,也知晓自己的儿子对与那个死去的幺蛾子长得颇为相似的杨氏母女暗中守护之事。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在这种看似为家族利益着想,实际上各自心怀鬼胎打算盘的家族会议上,公然反驳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杨老夫人沉了一张脸。

    杨恭仁不予理会,而是径直说:“小辈见过那女孩,聪颖、博学、心思缜密,深谙人情世故,善于揣摩人心。因师从仙者,懂得世间之人不懂得之事。而且是天生的权谋者,放眼杨氏一族,能在她的年纪,达到她的水平者,凤毛麟角。就是在座各位,与她比试,也未必有几人能胜出。我自问我自己没办法。因此,她的未来不可限量,若她与英武不凡的三皇子在一起,这个天下或者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恭仁越说越激动,像是一名狂热的梦想家,对未来充满希望。

    “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你知你在说什么吗?”老夫人率先开口呵斥杨恭仁。而后,才缓缓地说:“不能掌控的棋子就是废棋。纵使她再厉害,但与杨氏一族离心,便不可用。”

    “是小辈无礼。但斗胆反问一句:若是能掌控的棋子,却不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一局又有何意义?我们目前要的是赢,胜过那些日益打压我们的旧贵族,那么不管什么棋子,只要能将他们纷纷拉落下来即可,不是么?”

    “你白活了,难怪你先前会被人踢出政局。你不曾知晓,不可控制的棋子是多可怖。在这一点上,我同意老夫人。”坐在次席的老者再度发言,“老夫先前以为是老夫人私心,现在听你说起,我才知晓老夫人此举颇为正确。此女不凡,太不可控制,如果将她送到那个位置,与三皇子联手,将来她掀翻的或者不仅仅是关陇新贵。还有我们。”

    杨恭仁不再说话,他却是不曾想到这一点。他方才的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大长老的质问下顿时像是个巨大的笑话。

    杨恭仁知晓自己早就不是自己了。在官场沉浮这许多年,肩负着母亲的期望。肩负着杨氏一族的兴衰,他身心俱疲。因宣武门之变而丢官卸甲的他赋闲在祖宅,反而觉得更轻松,甚至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来路与去路。也隐约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放眼天下狼烟四起,想着凭一己之力,改变天下,让百姓和乐。

    可后来的路似乎走歪了,专营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了。

    但是,当他在洛水田庄看到阿芝时,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事。他从内心里希望这个不凡的女娃与三皇子联手。他甚至第一次违背自己母亲的愿望,派人保护这个女娃平安到达晋原县。为此,他还亲自向隐瞒身份的三皇子透露阿芝可能遇见的危险。让他从中周旋,护得她安平。

    他做这些事时,确实不曾考虑过杨氏利益。但说实话,他根本就不想去考虑杨氏利益。与杨氏利益相比,他更想看到这女娃与三皇子联手之后的天下。或者,换句话说,他想看到这女娃和三皇子成为这天下的新主人,就算把杨氏掀翻了又有何不可?

    杨恭仁知晓自己想法大逆不道,即便将来九泉之下,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祖的。但他忍不住会去想。他觉得那样的天下会很诱人。

    “确实,那女娃不可控。老嫂子没做点什么?”二长老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他一直清楚这位历萧氏庶女的厉害手段。而且在这种长老会议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开门见山地询问。

    杨老夫人似乎对于这样的问话见怪不怪,径直说:“我自是为观王一脉有所作为。”

    “那结果?”二长老虽在询问,但语气里却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因为他知晓若是眼前这老太婆已经处理的话,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又怎么会开会讨论呢。

    杨老夫人咳嗽两声,才扫了杨恭仁一眼说:“有人从中作梗。护着那丫头。”

    这些长老都是人精,随着杨老夫人的眼睛就知晓她说的是杨恭仁。

    杨恭仁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这样不留情面,这是要铁心要踢他出长老会。不过,踢出去也好,不为这千疮百孔的杨氏一族奔波操心。

    “你也老大不小,怎还越发回头活?做这等事?”大长老颇为疑惑地问。在他的印象中,杨恭仁少时就敏而好学,颇有大才,是杨氏这一辈里的佼佼者,所以,观王房乃至整个弘农杨氏这一辈才让他掌权主持。后来,两朝沉浮,也是如鱼得水。虽然玄武门之变牵连,他赋闲在家,也不该是这样啊。

    杨恭仁也不辩解,只是轻笑,说:“各位恐怕不了解,早在老夫人李代桃僵之前,三皇子就与那女娃见过面。三皇子隐瞒身份,没明说。但也因先前我欲处理此女之故,亲自来拜会过我。各位长辈亦知晓,杨淑妃虽寄养在观王房,但自从奔走太原,嫁给当今那位,却再没跟杨氏有什么牵连。”

    众人一听,各自一惊,便是纷纷瞧向老夫人,大长老眉头一蹙,理着白胡子问:“老嫂子,你这事怕做得欠妥。”

    “如何欠妥?他们相识又如何?那生辰贴可是无名姓。”老夫人冷哼一声。

    “元淑到底比阿芝年长几岁。”杨恭仁说。

    “闭嘴。”老夫人喝道,说,“过几年,谁还能瞧出来?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滚出去。”

    杨恭仁不理会老夫人的暴怒,只说:“阿芝一家被扔到边远小县不假。但有些光芒是掩饰不住的。今时今日,母亲就已对付不了她,莫说来日。”

    “你闭嘴,从这里永远滚开。”杨老夫人指了指大门,意思是让他从长老会滚蛋。

    杨恭仁知晓今时今日离开长老会在所难免,但他想要在这里为那女娃做最后一件事。所以,他依旧不理会母亲,继续地那群人说:“据我所派之人汇报,她师从道者仙人,身手了得,小小年纪已可身轻如燕。另外,又送了暮云山庄天大的人情。与执行此次抓捕人牙子任务的将军结识。当然,各位可能不知,就在洛水田庄时,河东张氏下一任族长曾亲自向我提亲。所提之人就是那女娃。河东张氏,各位应该不陌生。我先前送回来的各种情报都给了各位。河东张氏独特的族长选拔,他们虽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门,但其实力不容小觑,财富更不计其数。”

    “这等事——”先前一干打从心底觉得这不是多大事的长老们也不由得坐正身子。开始重视这件事。

    “你所言非虚?”大长老问,又瞧向一直很沉稳的二长老。

    杨恭仁回答:“句句属实。只是那女娃拒绝张氏求婚,说自己的夫婿定要自己选。那女娃古灵精怪,但本性良善,并非阴毒之人。”

    “不是阴毒之人,能三言两语让你不得不将王婆子一家处理了?”杨老夫人冷笑。

    杨恭仁不疾不徐地反驳:“那是母亲欲要除掉人在前。面对此种情况,任凭是谁都要变得狠戾。”

    “你母子二人莫要争论。今日此事,须从长计议。”二长老终于在沉思许久后发话。

    随后,各大长老开始看有关于杨氏六房的资料,仔细研究杨敏芝。然而。很是遗憾的是杨氏六房真是简单得要命,而杨敏芝从出生到现在也是简单得要命。

    “九年痴傻,落水而起,变得聪敏,自称先前二魂五魄跟随仙者修炼。哼,其实为何又不能是鬼魅附身呢?也许这早就不是杨敏芝,而是另有其人。”杨老夫人说。

    杨恭仁此刻对自己母亲颇为失望,叹息一声说:“你亦带了道士前去,瞧不出任何端倪,不是么?”

    杨老夫人哑口无言。几位长老也是瞧过去。老夫人无可辩白,只是狠狠地等着杨恭仁。

    “即使如此,老嫂子也打发他们一家去穷乡僻壤的晋原县做个县丞。举家在那边,若朝廷无举荐。他们很难再离开晋原县。也算是天高地远,只需派人瞧着与他们一家来往之人,按时来报告便可,不可再有别的举动。至于这边,既然已经报上元淑的名字,也就只能将错就错。再者。杨淑妃母子从前在秦王府不需要什么后台倚靠,可如今李世民登基为帝,他们就必须要在朝中有后台,就算这件事他们知道真相,料想也不敢说什么。”二长老对这次会议作了一个总结。

    众人皆点头,杨老夫人听闻,也便顺水推舟说二长老总是考虑周详,内心却是暗自讽刺:这事以后出幺蛾子,也是你们的事了。

    是的,今时今日召开这个会议,她说白了就是推责任而来。也算准杨恭仁定然会因那女孩的姑婆为这女孩说情。

    “今日就散了吧。”大长老挥挥手,站起来时,却又说一句:“另外各家也选拔聪敏女子培养,这次大选天下淑女,咱们杨氏可没人入后宫,这到底是个不好的信号。”

    “当今那位,到底防着杨氏。”有人叹息。

    大长老蹙眉,略略思索,便说:“那就扶植远房一点的,杨氏外家也可。”

    “说到此,倒听说武家那边有几个女儿,生得颇有姿色。武士彟也潦倒,我们提拔一下,说不准——”有人提议。

    “他幼女才三岁,前日里带来,我却是见过,聪颖美丽,但还太小。倚靠她还不知猴年马月。武士彟其余几个女儿却不是杨氏血脉,难保没有二心。这边也就悠着吧,若是有多余空缺,替武士彠举荐一二便是。”大长老挥挥手,散了这次会议。

    这次会议,很是满意的有两人,一人是杨恭仁,因为他算是暂时护住杨敏芝,到底对得起那位;另一人自然是杨老夫人,她将自己一个人承担的风险通过这么一次讨论会就全然转嫁给了别人,从此之后,她可以做慈祥的祖母。

    因为阅人无数的她很清楚这个女娃的分量。如今是三番五次除不掉,说明那女娃命数很高,同时从这次的劫杀返回来的消息可看出,这女娃能力可不简单,或者会有无可限量的前途。

    面对这样的人,若是劫杀不成,那就要在她落魄的时候拉拢,给予对方方便。她从萧氏庶女到杨氏观王房侧室,再到杨氏观王房女主人,直到现在成为弘农杨氏的掌权者。这一路杀将上来,一直不败。她会的可不仅仅会使用残酷手段,而是她更能审时度势,能打感情牌。

    于是,这会议一结束,杨老夫人就亲自挑选一方新墨,细细研磨,提笔写一手簪花小楷,命人火速送往蜀中晋原县。与这一封信一并前往的还有杨老夫人精心挑选的布匹以及近前贺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