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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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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内城,距官署不到二里。

    长街尽头,左右两盏灯前方开路。苍白色的光打在青石板路上,倒映出铁甲的森森寒意。为首的人乘马而来,居高临下地指挥,面容隐藏在黑夜里。

    一起命案,死了两人,牵涉了捕头,出动了禁卫。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后方跑出几个白衣仵作,对着两件尸体翻检了几下,匆匆抬走。走的时候有些刻意地绕开了徐捕头,或许是不想让死人的晦气粘上他。

    徐捕头除下了官帽和佩剑,走在三五个禁卫中间。他的背影被挡住,只能望见一颗不肯低下的头颅。

    叶七隐匿在那条阴暗的小巷子里,看着他走远,面无表情。灰色的墙掩盖了她的一袭白衣,她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她决定哪天有空去找金剪刀做身夜行衣。

    人马离去后,街道又恢复了宁静。衙役将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是最靠近官署的一个市集。东边是面馆,西边是包子铺,对街还有一家小酒馆,卖点喝不醉人的绍酒。明早一定又是一片兴旺祥和之气。多一个少一个客人,又有谁会在意。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更夫头顶掠过,悄无声息。自从禁侠令颁布后,以“江湖客”自居,放浪形骸的人少了许多。夜里安稳了些,巡夜的官差都有些放松了警惕。

    叶七施展轻功穿梭在豪门富户的屋脊上。她心里很清楚,徐承业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就算有人想对付他,至少也不会在衙门里下杀手。当务之急是他藏在关山楼的案卷。只要这件东西不落在别人手里,就没有他“勾结”江湖人的证据。

    一诺千金。她既已答应,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保住友人的这一份心血。

    没有五彩斑斓的灯火,没有醉人的脂粉香气。新年的第一天,关山楼并没有开门迎客。新老板娘身子不大爽利,也就露了几面。仆役们听了训,学了隔壁春意楼的规矩,忙里忙外打扫了三遍,已是精疲力竭。此刻理应歇息了。

    然而,大厅那个临街的角落里还留着一盏小灯,明晃晃得耀眼,不知在等谁归来。

    叶七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围坐在那盏小灯旁,等着她。而她目光灼灼,竟也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三两步走到那盏灯前,坐下。灯下是关山楼唯一的一张木桌子,桌子上是关山楼唯一的一坛烧刀子。

    一张木桌,一坛烧酒,徐捕头的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眼下,这坛烧刀子的封泥已经被打开。坛子右边有一只很小的白瓷酒杯,里面泛着又劲又辣的香气。

    “七姑娘…”店小二第一个上前,似乎有话要说。

    叶七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闭上了眼睛,渐渐沉入神秘的意识海。回想着刚刚分别的友人的样貌,她慢慢放松身体,展开胸襟,大马金刀靠在了他的“专座”中。她拿起了他惯用的酒杯,抬至嘴边,然后缓缓放下。

    酒杯被放回了原处,分毫不差。

    “咱七姑娘莫非在学徐捕头?”一个小丫头拉住了她的小姐妹,嘀咕道。

    叶七将徐承业饮酒的样子演得惟妙惟肖,但脸上却是一片苍白。她掌心猛一发力,朝酒杯上方按去。众人心道那白瓷杯就要碎成粉末,却见杯底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块,竟然被她按下去一截。

    叶七右手往桌下面一探,果然有一个暗槽被打开。来不及欣喜,再往里一摸,这暗槽却已是空空如也。

    原来,这张看似不起眼的木桌,正是徐承业当年在关山楼做事时一件不起眼的作品。他从绛珠夫人那里学了一点制作道具的技艺,在桌子里做了一个暗槽。这几年,他把那些偷偷抄下来的案卷留在这里面。开闭这暗槽的机关就在他日常放置酒杯的位置上。

    这个秘密,一直留在徐承业心里。即便是叶七,也只在临别前掌心留字,得知“酒桌”这一点信息。

    然而,眼下这奇巧的机关已被人破解。夺走案卷的人不知去向。这个人要了徐承业的烧刀子,用了他的酒杯,用同样的方法体会了他喝酒的姿势,找到了桌子上机关所在。

    这个人是谁,他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鬼华佗有什么关系?

    这一连串的问题,牵扯了太多不明朗的线索。仿佛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阻碍了她进一步追索。

    叶七目光一凛,道:“一个时辰前坐在这里的,是何人?”她问话从不多解释,只需要一个回答。

    “其实,我们正是为了这事,在这里等你。”一个娇俏的声音迟疑道。

    叶七这才发现无双也在。不止无双,除了孙二娘,几乎所有留在关山楼的旧人都在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不对劲。她太心急,太盲目了。若收敛一点自己的心气,停下来问一问,说不定还能早点发现问题。

    她调整了呼吸与心跳的节律,一时如老僧入定,缓声道:“你们说吧,我听着。”

    众人心知七姑娘一定是遇上事了,而且一定是别人的事。这个人对自己总是不上心;但逢别人有难,却像个火炉一样,直烧到心里去。

    “七姑娘也清楚,咱们今天打烊,连熟客也不接。”老掌柜道,“但就在你出门后,来了个人敲门。”

    “当时是我去应的,我正告诉他今日不开门,他却说车马劳顿,讨杯水喝。我听他嗓音沙哑,语气疲惫,也就信了。”店小二道:“谁知我一开门,他就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你也不拦住他。”一旁膀大腰圆的厨子责怪道。

    “怎么拦得住啊,那样一个人。”店小二哀怨道。

    叶七听出了小二语气中的不对劲,柔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身长八尺,一袭玄色的暗纹织锦袍子。鬓边微乱,模样倒是周正,一张脸棱角分明。乍一看像是个落魄公子。”老掌柜慢条斯理道。

    一个小丫头却跳了出来,红着脸争道:“何止是周正。那刀锋一般的鼻梁,抿紧的薄唇,湖水般的眼睛,眉宇间好似有段解不开的心结…”

    “花痴丫头一边去。”

    “没事,你继续说。”叶七面色依旧柔和。

    “他他他长得可好看了,不止我,连掌柜的都看呆了,才一时不慎放他进来了。”

    “我一个老头子管他好看不好看?我是看他那把刀。你忘了那大家伙了吗?”

    “对对对,他前一刻的确是个讨水喝的落魄公子。可那刀一亮出来,就突然变成个煞神。”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但我们就是不敢拦他。”

    叶七安慰道:“没事,我明白的。那把刀看起来如何?”

    无双见叶七不同寻常的样子,眼皮跳个不停。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凑近,支支吾吾地耳语道:“就是,就是你昨晚书上见到的那把…”

    老掌柜撵着胡须,学起了隔壁茶馆的说书人,道:“漆黑的刀,漆黑的人,从血一般的残阳里走出来。那情景,啧啧…”

    那种情景,对过惯了平凡生活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刺激。仿佛一下子就能把人从宁静安乐的假象里抽离出去。

    但对曾经刀尖舔血的人来说,却又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像隐藏在云雾里亘古不变的月亮;又像竹林间传来的悠远的歌声。

    无名之刀,城南。叶七心里反复咀嚼着夫人留下来的这点线索。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偶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有追寻下去的价值。叶七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厌弃了锦衣玉食,但又实在想喝一杯。就坐到了徐捕头这位置上,要了一坛烧刀子。”

    “本想着这是徐捕头的位子,酒也是给徐捕头专门留的。但是不知道为啥,这个人一开口,别人就不能违他的意。”

    “这不是和七姑娘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咱姑娘叫不怒自威。但那个人…”

    “那个人如何?”

    “就靠那一双眼睛,能把人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