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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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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五满月

    永安宫正殿门前地下铺了厚厚一层毡垫,两位尚宫扶着谢宁在毡垫上跪下,内宫监来宣旨的太监已经很有些年纪了,连眉毛都白了,宣读旨意时还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待他读完,谢宁谢恩接旨之后,两位尚宫又过来扶着她站起,其他人再向她道贺行礼。

    晋封宣旨之后,道贺的客人也都到了。宗室女眷来的不多,宫里头妃嫔们但凡数得着的倒是都过来了。这样一拨各有千秋的美人之中,陈婕妤的美貌与风情仍然是拔尖的。她穿了一件银灰纹镶边洋红绣祥云宫装,下头则是一条镂花芙蓉裙,衬着肌肤雪似的白,唇上擦着一抹鲜艳艳的殷红色,越发显得樱唇一点。要说风流别致,只怕今天来到永安宫的人里头数她最拔尖。

    可惜陈婕妤这一番娇俏打扮原是想给皇上看的。她自负美貌机伶,只要能见皇上一面,必定能重新挽回皇上的宠爱。可惜她的消息却没有过去灵通了,今天永安宫不过是小宴,皇上携二皇子去的却千秋殿。她这番打扮招不来皇上的青睐,却招来不少旁人的嫉恨。

    陈婕妤今天来时,其实身边的宫女也劝她,不要打扮得太招眼了。今天是永安宫的好日子,谢婕妤纵然再是个心胸宽大之人,陈婕妤打扮得太拔尖了夺了她的风头,也难免人家心里不舒坦。一年三百六十天,哪天别苗头都不打紧,但人家生儿子晋位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能抢在这时候去耀武扬威吧?那是去道贺的还是去结仇的?

    可陈婕妤只想着不能错过今天这个机会,一句也没听得进去。

    来的客人多,不过永安宫早有预备。偏殿招呼不了这么多客人,索性早早在后头花园里扎了棚子,宴席就摆在花园里。这时候已经春末夏初,花期到了尾声,却发显得灿烂繁华。花棚下头微风习习,花棚之外繁花似锦,令人心旷神怡,比在殿中设宴又气闷又拥挤要强出许多了。

    谢宁接旨之后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今天是她晋升的好日子,她却没有穿红着锦,而是一身淡雅的杏黄绣蝴蝶花草宫装,下着堆雪裙,头上除了簪饰,还带了一条垂珠抹额。这条抹额是新制的,上面镶了小舅舅给她从外头带回来的玉石,晶莹雪白石头,又不是玉石,上头莹润的光泽有如月光,听说当地人就管这个叫月光石,谢宁喜欢这个,所以特意让人赶着制成了首饰戴上。

    这种宝石此前在宫中从来没有人见过,谢宁这么一戴出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并没有人冒冒失失问她这宝石从哪里来的,在她们想来,这样的宝贝当然是皇上的赏赐。

    那种又嫉又羡的神情表露在许多人的脸上。

    陈婕妤没有凑上前去跟谢宁说话。

    头一回见着谢宁的时候她只是个小小才人,被皇上召幸了几回。陈婕妤去望云阁并不是就真把当放在眼里了,她一惯是这样,给这种新冒头的一点下马威,显摆显摆她现在得宠的威势。

    从前那些人都忍气吞声对她退避三舍,陈婕妤的气焰也就越发嚣张。她甚至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真遇到一个不怕她甚至和她顶撞的人,她该怎么对付她。

    谢才人就没怕她,甚至还当面给她刺了回来,这可让陈婕妤气的不轻。她在皇上那里告状不单单是为了出一口气,更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和体面。假如这么一个小小才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事后还安然无恙,那以后谁还把她这个婕妤当成一回事?

    可是没想到,状是告了,谢才人圣宠反而更盛,顺利的晋了一阶升了美人。

    宫里头虽然没有人当面嘲笑她,但陈婕妤觉得无数人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经过手炉那件事之后,她的贴身宫女自杀,陈婕妤足足被关了一个来月,再出来的时候,陈婕妤心里那种难受劲儿就更别提了。

    她们一定都当她是失宠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人踩到头上来,可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倒了架子,让人看出颓势。

    不过一年多的功夫,谢才人已经变成了谢婕妤,晋封的势头比她当年还要迅猛。更何况她这个婕妤是失宠的,谢婕妤却刚刚产下皇子,正是如日如天的时候了。

    陈婕妤眼睁睁看着一堆人上前去讨好谢婕妤,原来那中心的位置应该是她的才对。

    阳光下谢婕妤头上那不知名的宝石首饰有着流水一样闪亮又柔和的光,蒙蒙光晕让人几乎要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了。那就是得宠的标志,也是众星捧月的光芒,是陈婕妤打扮的再绝色惊艳也追不上越不过的风头。

    花园里隔着水的亭台上,教坊司的伶人正各展所长,歌舞弹唱自不必说,还有人演出绳戏、杂耍、火戏等等惊险又精彩的戏法百技,宫中难得这样热闹一回。宫人穿梭来往斟茶上菜如花间翩然往复的蝴蝶。

    今天这菜色方尚宫同谢宁商量过后,膳监出了三份单子,最后从中择定了一份。几乎没有多少荤菜和大菜,炖锅之类的更是一样没有。天气太热,人也浮躁,弄些大鱼大肉不过是白摆着让人看的,根本不会有人去吃。

    今天席上的菜多半是冷盘凉拼,热菜汤菜也都是以素菜为主,清炖燕盏一人一小盅,豆腐羹、瓜肴等等也都是依照这样端上来的。最后上来的甜羹是果子露。这种天气里宫中喝果子露常常是冰镇过的,取其清凉爽快。但今天上的果子露却是温热的。这喝起来确实没有凉的怡人,但是喝下去之后却觉得人很舒服。

    谢宁有些挂念二皇子,被抱走了好半天了,虽然两个乳母都跟了去,还有两位老尚宫照看,理应不会有事。可她就是觉得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特别不舒服。

    她想孩子了。

    这才分开这么短时候就开始想念,等孩子大了真要读书迁出永安宫的时候可怎么办哪?到那时候一天能见一面,说一会儿话就不错了。

    陈婕妤自打知道皇上不会来,就一直冷着脸不说话。她不同别人搭话,自然也没人主动找她。虽然也坐在人丛中,却是孤单单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的别扭就别提了。

    幸好旁边坐的人不是和她往日有龃龉的人,不过也没多少交情就是了。

    施顺仪这人和谁都没有冲突,这人温顺安静,一点儿不象个高位嫔妃,常有人在背后说她,到底是宫女出身,就算当上了主子还是一身的奴才习气。

    往日施顺仪这样的人陈婕妤是不放在眼里的,可现在幸好这人坐在身边,让她还自在点。陈婕妤不说话,施顺仪基本没出过声,从头到尾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也就是汤不错,这羹味道清爽之类。

    这么干坐着不象话,陈婕妤没话找话说,指着身旁不远开的茂密象一堆雪似的花说:“这花开的倒好。”

    施顺仪转头看了一眼,轻声说:“这是别春花。”

    陈婕妤问:“什么是别春花?”

    一旁曹顺容出声插了句话:“开到荼蘼花事尽,这荼蘼花一开,春天也就尽了。”

    原来就是荼蘼花。陈婕妤听说过,可以前没见过。她也就是顺口一问,没想到就问到这个。

    一听是这花,陈婕妤怎么觉得心里头那么别扭,总觉得这花不是好兆头,转过脸去装作专心的欣赏起歌舞来。

    曹顺容也是宫里数得着的才女,对曲艺也颇精熟,一边听着曲一边说:“教坊有个擅琵琶的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来,我记得她有一曲长流水弹的甚是动听。

    施顺仪说:“可是赵苓吗?”

    曹顺容点头说:“正是。”

    “她也就是长流水弹的不错,听着舒坦。弹其他的都有一种金鼓干戈之意,吵得人心里不安。”

    “杨全师这几年老了气不足,听说他徒弟的笛子火候已经青出于蓝了。”

    这些话陈婕妤也能插上两句,倒觉得没有一开始那么不自在了。

    隔着重重宫墙,延宁宫与永安宫离得不远,曲乐声轻盈宛转随风飘传,坐在延宁宫偏殿中的淑妃微微抬起头来,木然枯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点奇怪的神情。

    若是让旁人看见必定不敢相信也不敢相认,一个月前看起来还丰腴鲜妍如同盛开花朵似的淑妃,短短一个月里竟然消瘦成这个样子,简直已经面目全非了。

    “哪里来的乐声?”今天又不是节庆的日子。

    没等守在一旁的宫女碧月回话,淑妃自己想起来了:“是永安宫?今天是满月宴吗?”

    碧月小心的回答:“咱们和永安离的近,想必是那边传来的。”

    “满月宴,这么快啊,已经满月了。”淑妃的手指交插在一起,原本养得三寸长的指甲都断折了,她也无心养护。皇上并没虐待她,但送来的膳食她吃起来味同嚼蜡,一闭上眼就噩梦不断,她看到玉瑶公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人肆意欺凌,还看见林家房倒屋塌,家破人亡,这样的无声的折磨让她在一个月里瘦得连碧月都不敢认她了。